朱子叙心中狐疑不定,怎有这样好事?他还在犹豫,金求岳将文书指给他看:“当然了,如果增长达到咱们约定的数目,次年的原料,以市价70%结算给我。最重要的,供货不能中断和短缺,这是您的责任。”
连环套,毫无疑问,这是一份粗糙的对赌,赌的就是朱子叙没见过这种金融模式,也赌他心中的贪念。
过去郑美容用这个办法吞并了许多公司,金求岳在澳洲念的也是金融管理,可是他从来没好好学过,眼下只能照猫画虎,把郑美容的流程复制一遍。
靡百客的畅销,就是他的筹码。他有的是新鲜的营销手段,这些在21世纪已经被玩烂了的资本运作,对于1933年的中国市场而言,还是真正的破天荒。
只要解决了原料问题,其他一切好说。
而朱子叙心中反而稍稍放心,做生意总是有来有往,金求岳有所求,才是正常的。
他心算了一下,手头的棉花总价二十万不到,只怕还会再跌,但按照金求岳给出的分成,折算入股是很划算,稳赚二十四万。
只是当时业内合作,让利供货的底价是市价最低80%,金求岳给出的70%终究让他有些吃不消——谁知道明年什么情况呢?
“我要考虑考虑。”
他这头还在犹豫,露生却唱罢一场,带着头面袅袅婷婷地走下来,先向朱子叙行了一礼:“见过朱老爷。”
朱子叙亦笑:“白小爷何必多礼。”
露生双手奉酒:“朱老爷连戏也不肯点,这是嫌弃我们唱得不好了。”
“有谁敢嫌你白小爷?好些年没听,还是第一流!”
朱子叙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他这头和金求岳在谈正事,这个戏子跑来恃宠撒娇,好不烦人,只是看在金世安一向对他爱宠无比,朱子叙不好弄僵气氛,索性顺水推舟向露生笑道:“白小爷,你劝劝金大少爷,给我再让两分利,这合约不是不好,再让两分,我就同意。”
露生心下暗喜,却朝求岳横了一眼:“你是在家病傻了不成,朱老爷的面子你也不肯给,让我瞧瞧是什么合约?”
说着他就把文书抓在手上。
朱子叙不料他这样蹬鼻子上脸,一时有些傻了,只看金求岳,求岳揽着露生的腰笑道:“都是自己人。”
露生就势坐在他腿上:“既说了我是自己人,那你听我的,把这文书改改可好?”
场面尴尬,朱子叙不是没见过妓|女撒娇,但兔子当着客人的面这样发嗲他还是头一回见。大家都是斯文人,金少爷这是连斯文也不要了。更何况生意大事,白露生连姨太太也算不得,这是怎么说话?
朱子叙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露生用小指在唇上抹下一点胭脂,笑道:“就这个吧,其他的我也看不懂,既是赏我两份薄面,这个‘一’字看着不好,成双成对,改个二吧!”
说着,他用胭脂把赔付的那个一字盖住了。
朱子叙万万没想到,白小爷原来是个妲己褒姒,向外不向内的角色,赔付股份提高,对他朱子叙当然是好事。
他也不计较露生胡来了,这会儿他比谁都好说话,只在旁边温和地微笑。
金求岳脸黄了:“这个不能乱改,你知道加这一点是多少钱?这是一倍变两倍!”说着又看朱子叙:“这个,朱叔叔,不能这样改。”
露生恼火起来:“就说你没良心,刚说听我的,转眼就反悔,你是当着人给我没脸呢?”
金少爷一脸的怜香惜玉:“不是,真不能胡来,你说让个几百几千现洋倒好说,这股份折现够买几个你了。”
露生更不高兴:“我原是贱骨头不值钱!那又何必叫我来现眼!”
说着他起身就走。
朱子叙和金求岳都慌忙拉他,朱子叙更是在心里笑得脱了形,他原本不把这一成二的股份看在眼里,可看着露生和求岳这样拉拉扯扯,他隐约觉得,这大概就是金求岳的底线了。
“世侄,就给白小爷一个面子,两倍就两倍,咱们这生意也未必就赔对不对?”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巴不得你赔”,赔了有两倍股金赚,这可比投资还赚钱啊?!只是到底还有着生意人的精明——赔付是赔付,并不是立刻到手的钱,想了想,他又说:“明日把文书送来我厂里。”
露生闻得此话,含着泪向朱子叙委屈一笑:“还不如朱老爷体贴人心,你签不签?不签咱们就拉倒!”
求岳央求地看他:“不是宝贝儿,咱们现在不闹好吗?这是生意大事!”
露生跺脚哭道:“上海谁答应的带我拜梅兰芳?最后拜个姚玉芙!南京谁答应的给我找大场子?最后找个得月台!你什么事情都跟我打迷糊眼!就这么一个字,我就要成双成对!不改我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