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黄克武把杯子重重搁下。
两个人连忙离开茶馆,跑去五脉的祠堂。让他们惊讶的是,家里祠堂前供的五字红纸木牌,虽然书法比天汇轩强得多,写法却极其类似。“天”“地”二字浑扁,“君”字拘谨,“亲”和“师”少了一笔,而且连缺少的位置都一样,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两人大为吃惊,又去别处转了几圈,甚至还去了国子监,发现京城里的五字牌位,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写法,也有不是这么写的,但多是新立的牌位。
有些东西太过习以为常,反而会视而不见。他们从小看得太多了,所以对这五个字从来没仔细留意过,一经提醒,才发现居然这里头还隐藏着从未发现的细节。他们蹲在国子监的集贤门前,神情沮丧。若是因为一道简单的宝题而不能参与许叔的大事,那可是要抱憾终生的。
黄克武犹豫道:“要不咱们去问问别人?”然后赶紧又摆了摆头,“不成不成,这不就是作弊了嘛。”听到这句,刘一鸣镜片后的眼神一闪,他拍了一下身旁的石碑,开口道:“你说许叔为什么给我们出宝题?”
黄克武愕然,他不知道刘一鸣为何问这个问题。刘一鸣也没打算等他回答,自顾喃喃道:“如果许叔不想我们插手,直接出一道真伪鉴别的难题,咱俩就没戏了,可他却出了一道宝题。宝题是作什么用的?不是辨认真假,而是教你道理的……”他说到这里,猛然跳了起来,“我明白了!许叔不是要拒绝咱们,而是想借着出题,让咱们明白这五个字里隐藏的道理!”
“这不是回到老问题了嘛,咱们不知道是啥道理啊?”黄克武丝毫也不兴奋。
“你第一次被大人问宝题,是怎么解决的?”
黄克武回忆了一下说:“我爹拿了一把诫子椅让我坐,我说不出道道儿,又怕挨打,只能到处去问,最后问到沈家二哥。他家是青字门,精通木器。我帮了他做了三天木工活儿,他才告诉我,说这椅子是训诫小辈坐姿,象征君子正襟危坐。”
刘一鸣一拍脑袋:“对呀!就是这样!宝题的用意不是为难你,而是逼着你主动去找、去问!这样学来的东西,比老师教记得更牢。许叔出宝题,就是让我们去寻找其中道理——不正是要请教别人吗?”他想通了此节,撒腿就跑,黄克武也赶紧跟了上去。
半日之后,许一城重新回到天汇轩,刘一鸣和黄克武已经坐在对面,满面笑容。许一城一坐下就问:“那五个字儿你们弄清楚了?”
刘一鸣朗声道:“‘天’‘地’二字宽写,取天宽地阔之意;‘君’字下方口字封严,寓意君王口不乱开;‘亲(親)’字目无底,寓意亲不闭目;‘师(師)’无左撇,意为老师不当撇开。”
许一城轻轻鼓了一下掌:“完全正确。谁告诉你们的?”两人面色都是一红,刘一鸣道:“我们问了好几个人,最后是国子监边上一个遛弯儿的老学究告诉我们的。”
许一城喟叹道:“这五个字的本意是要讲清一番道理。可惜现在世风日下,很多人光知道这五个字,天天顶礼膜拜,却不知其中深意,可谓是买椟还珠。”他看了两个小家伙一眼,竖起指头,“其实每样东西里头,都藏着一个道理。看透它的道理,可比计算其价钱更有意义。”
刘一鸣反应快:“考古与鉴宝的差别,即在于此。所以您想告诉我们的是,调查东陵之事,出于公心,与其中古玩值多少钱没有关系。”许一城的方正面孔上浮现出笑容,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黄克武不管这么多弯弯绕绕,瓮声瓮气道:“这么说,我们可以帮您喽?”许一城故作无奈:“我现在就算不答应,你们也不干呐。”两人一阵欢呼,引得周围茶客纷纷看过来。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刘一鸣眼神闪亮,摩拳擦掌。
许一城把目前的调查进度略作解说,然后开始分配任务:“克武,你一会儿跟我去趟裴翰林家。”黄克武一听,一下挺直腰杆,满眼喜色。许一城又看了一眼刘一鸣:“至于一鸣你,回五脉去吧。”
刘一鸣先是微怔,旋即嘴角微翘,面露兴奋,仿佛觉察到了对方意图。许一城大笑:“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他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云边红格,上头密密麻麻许多墨字,“我叫你回五脉,不是信不着你,而是请你帮我暗中调查一件事。”
“这是?”
“这是淑慎皇贵妃墓里的陪葬品名录与特征,富老公亲自写的。你回到五脉,设法搞清楚市面上最近是否有名单上的东西出现过。”
沈默已经表态,五脉不参与此事。许一城让刘一鸣回去,自然是想要偷偷利用五脉人脉,里应外合。刘一鸣想到自己成了许一城安插在五脉里的间谍,心中一阵窃喜。跟随许一城去调查不算什么,凭自己本事作出巨大帮助,这才是刘一鸣想要的。
“可是,咱们不是有铜磬的下落了吗?为何还要去追查其他物件?”刘一鸣问。
“你再仔细看看。”许一城道。
他打开信纸,忽然发现一共有两张,明显是两份名单,不由得一惊。许一城低声解释了几句,刘一鸣“哦”了一声,把信纸郑重其事地叠了两叠,揣到怀里,恢复到滴水不漏的沉静神态。
“事不宜迟,尽快开始,预祝咱们马到成功。”
刘一鸣和黄克武一听,连忙要拱手,却看到许一城笑眯眯地伸出右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也各自伸出手臂,三只手紧紧地握了握。他们俩觉得这礼节颇新鲜,比拱手更显得亲近。
握罢了手,刘一鸣带着名单高高兴兴离去,留下黄克武一个站在原地,腰杆挺得笔直,就是眼神总往左右扫视,颇有些局促。以往都有刘一鸣出主意,他照办就是。现在两人分开行动,黄克武单独面对偶像,多少有点紧张。
许一城端详他片刻,后退一步,突然伸出右掌朝他轻轻一推。黄克武平时拆招拆习惯了,下意识地左臂一弯,身子轻转,连消带打。两人过了三四招,许一城收住招数:“架势不错。你们黄家,历来是文武兼修。你的形意拳,练了多少年了?”
“十一年了!”黄克武回答。
“哦?童子功?不得了啊。师父是谁?”
“大兴宋世容。不过五脉有规矩,习武不是正业,所以我们师徒相称,却不列入山墙。”黄克武说到这些武学话题,神情就轻松多了,“怎么您也会这个?”
“我这就是花拳绣腿,健身而已。”许一城摆了摆手,双眼朝远处望去,“接下来不知会碰到什么样的敌人呢,我不能分心,就靠你保护了。”黄克武一挺胸膛大声道:“您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别人碰掉您一根毫毛。”说完以后,警惕地左右看去,许一城笑着说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咱们这还没开始调查呢。黄克武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笑起来。
两人离开茶馆,许一城问黄克武听没听说过裴翰林,黄克武老老实实答道:“听我爹提过,说那个老头子又蠢又顽固,脑袋比卢沟桥的狮子都硬——咱们怎么对付他?”许一城一拍衣衫:“我已经有了几个法子,不过既然有你在,咱们先这么试一下。”黄克武看到那衣衫高高隆起,似乎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大概就是许一城这半天准备出来的。
许一城忽然问:“哎,你演过话剧没有?”
“那是啥啊?没参加过。”黄克武呆愣愣的。
许一城嘿嘿一笑,猛拍了下他的肩膀:“这次你可以试试。”说完他迈步开走,不明就里的黄克武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