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活下去。
他沒有亲人,沒有朋友,沒有武功,只有一条命,一张需要食物的嘴,他需要一个位置,属于他自己的位置,可以令他活下去的位置。
生存不需要孺慕天真。
义父可以提供他所需一切,然而男子汉又岂能寄食于人。
人,早晚都要自食其力的。
一瞬间,常思豪仿佛看见了家乡那间低矮破旧的肉铺,看见了那方被乱刀剁得糟碎的砧板、那把挂着肉的油亮亮的黑铁钩和那对同样油亮亮的继父的眼。
他几乎想要破口说出來,告诉程连安:“我懂你,”然而这三个字出口,只怕程连安又未必明白,明白又未必相信,相信又未必承认。
纵使有相同的经历,相似的心路,也未必有相近的想法。
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使得他陷入良久的沉默,他忽然觉得不知该怎样与这孩子沟通才好,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软弱无力。
隔了好一会儿,他说道:“离开东厂吧,”
程连安问:“为什么要离开,”
常思豪反问:“东厂有什么好,”
程连安抬眼:“东厂有什么不好,”
常思豪胸中腾起怒火:“你怎能是非不分,东厂是魔窟,天下百姓无不痛恨的魔窟,”
程连安不屑冷笑。
声音平静如水:“如果东厂是魔窟,那么天下又何处不东厂,”
常思豪身子一震,目光直,耳中天地陡静。
想这世间政界黑暗,官场倾轧,将军墨吏贪污腐化,治世能臣致仕归家,武林之中勾心斗角,江湖内外日夜厮杀,商人谋利迭出奇计,僧侣相争各供菩萨,哪一处不是魔窟,哪一处沒有魔鬼,这人间本是地狱,只是人却错把这里当成了家啊。
,,天下何处不东厂。
也许这句话搁在半年,甚至三个月前,自己听了还会不屑一顾,可是现在,大不一样了。
程连安道:“我來到京师,就必须融入这里,从我对自己下手的那一刻起,就早已不能回头,”
常思豪瞧着他的眼神,忽然看见他光着细伶伶的小身子坐在空房里,低头面对一柄刀的模样,心中猛地抽痛,指尖微颤。
程连安继续道:“其实郭书荣华说得对,东厂二字,只不过是挂在门上的招牌,真正运转着它的,是人,”
他的目光缓缓转來,定在常思豪脸上,声音冷静而清晰:“这些人可以是郭书荣华、曹向飞、曾仕权,也可以是您、是我,不是吗,”
这目光如此澄澈、坚定、鲜亮,像在溪底游弋浮沉的阳光,一瞬间令常思豪有种被征服的错觉,隐隐约约地读懂了他别样的雄心。
程连安站起身來,从怀中掏出雕龙玉佩,看了一眼,轻轻放在桌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这块玉佩对我來说已无意义,就送给千岁,留个纪念,”
他转身走向门边,挑起棉帘,微微侧头回看,说道:“我是我爹的儿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过,,他是他,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