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避而不谈元祎炬最大的优势其实是养在宫里的元明月,那也正是昭熙的劣势——如他北上,则父子皆握重兵,便太后放心,朝廷也不敢放心。
郑忱自然是懂的。
这时候抬头来,直视谢云然,却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里大松了口气。
如果当真是华阳所托,要他劝说太后收回成命,他虽然为难,且并不情愿,也免不了要尽力一试。如今看来……难为这位谢娘子绕了这么大一弯子,却原来,不过是为了羽林卫的兵权。
——他知道嘉语并不希图父兄富贵,她再三恳请,不过是父兄安危,虽然他也不明白,以始平王父子如今的地位,有谁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便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也少有主帅殒命的。不过,横竖他帮她看着,有明枪暗箭的,他替他们挡了,便是对得起她。
至于谢娘子所求,却也无妨——原本在这之前,他就谋划过让昭熙独掌羽林卫。
然而,也不是不失落。
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便自己不是君子,却总还盼着别人是——其实她无须打着华阳的名义,他也是会答应她,一点小算盘,算不得什么。想到这里,郑忱心里的悲哀,竟是越来越浓了。
他有这么好骗吗,元二娘也就罢了,谢娘子……谢家人的风度与风骨呢?
算来世人都如此,就没一个干净的。
郑忱道:“诚如世子妃所愿。”这就是应了。
谢云然大喜,竟没有更多留意郑忱的神色——当然便是留意,也未必就能看得出来——这年余,他也没有白历练。便起身告辞,想的是总算没有白来一趟,对三娘也算是可以交代了。
想着有元祎矩压阵,应不至于起大乱子。
正始六年八月底,元祎矩获封南阳王,领军北上。
九月初,元嘉颖出阁。嘉颖虽然不是始平王的女儿,始平王府还是好好操持了一番——当然比不得昭熙大婚。
袁氏还很掉了几滴眼泪。至于张家,到底没敢上门闹——死了儿子,要没过门的媳妇守望门寡原本就说不过去,从前是人家巴结上来舍不得断掉这门亲也就罢了,如今……张家是能和始平王比显贵呢,还是和郑忱比权势?
有了更硬的靠山,更高的枝头,所谓许诺,不过就是些空话。
而郑忱骑马迎亲在之后的半个月里都是热门话题,开玩笑,这样俊美的郎君可不多见,正始六年就成亲了俩,往后要再有这么好的眼福可不容易——除非宋王成亲。
到九月中,渐渐就有消息传来,起初是形势一片大好,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先是代州反了,然后云州反了,到朔州再反的消息传来,洛阳都麻木了,该吃吃,该喝喝——毕竟乱在千里之外。
嘉语和谢云然得到消息,也只能双双叹一口气。虎兕出柙,到底不是元祎炬压得住。始平王妃这几日却往宫里跑得勤快。嘉语猜测是战事不顺,皇帝和太后置气,太后气不顺,召王妃进宫诉苦。
也是在意料之中。皇帝想要权,太后不放手,僵持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国事平顺也就罢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可不就针芒麦芒地对上了。
一晃九月上旬过完,继嘉颖之后,姚佳怡和郑笑薇相继出阁,嘉语也收了心,准备笄礼。
及笄是大事,始平王分不得身回京,只得派元昭叙送礼回来。大约是连了昭熙大婚不在的歉疚一齐都补上,这一车一车地往府里拉,有好事者默默数过,足足有二十三车——当然不会是二十三车薏仁果。
便有人酸道:“始平王是要把整个青州都搬空了吗?”
当然并没有什么人理会。
整个始平王府上下都被调动起来。这样的氛围感染下,嘉语也盼着这天快点到来了。快点来,就能快点过去。这样的热闹和喧哗,始终不为她所喜——大约是后来过了太多形单影只的岁月。
起初总觉得还要很久,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忽然就到了眼前。九月十七这天起了风,天明如玉。
嘉语睁开眼睛,看见窗台上清水养着蔷薇,奇怪,都这时节了,竟还有蔷薇。嘉语略怔了怔,外头薄荷问:“姑娘醒了——要起身么?”
话音落,就听得连翘笑骂道:“你这蹄子,就知道怂恿姑娘,今儿可是姑娘的好日子,再错不得时辰。”
时辰,嘉语微微一笑,天蓝得十分彻底,像一整块蓝色的水晶,从这头能够看到那头。
她素日梳鬟,这日却散披了发,薄荷捧了水盆进来服侍她梳洗,然后换茯苓进来给她上妆,妆容都用最简单的,纵是如此,一张脸还是涂得又红又白——倒把天然的清丽遮了个彻底。
嘉语瞧着镜子里一张大白脸也是哑然失笑。
茯苓讷讷道:“大妆都是这样……”
嘉语抿嘴一笑:“我知道。”
该换半夏上来给她插戴——除了头上簪子,其余耳饰、腕饰,都是要加的,茯苓却犹豫,说道:“姑娘……”
嘉语诧异地偏头看她。
茯苓再犹豫了片刻,手心里沁出汗来。到底没敢出口,默默然躬身退出去。就要退到门口,嘉语却叫住她:“茯苓?”
嘉语目光下移,看住她的手,茯苓腿有点发软,身子也是软的。
嘉语道:“有什么事,你尽管与我说,听不听在我。”她必须给她身边的人以这样的信心,无论什么事,能不能解决在其次,不能瞒她,不能背着她为她做主——她的事,都须得由她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