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婢子扶着谢云然姗姗出来,虽然面上遮着扇看不到脸,然而身形曼妙,一双明眸,更是如珠如玉。
引来连番喝彩声,连天边的霞都被惊得远了。
华灯初上,锦绣遍地。
眼看着谢云然登了车,昭熙心里这石头算是落了一半,虽然后来还有却扇诗,却是容易过了——云娘还能为难他?
一时得意洋洋,提缰缓行。
他原本就生得好,这日又是着意装扮了,更衬得丰神俊朗,英姿勃发,引来不知道多少围观小娘子看红了脸,捂着嘴吃吃直笑,要不是今儿是他的大好日子,保不齐也能闹出掷果盈车的佳话来。
谢云然端坐在车里,脚下车轮每转过一轮,离始平王府就近上一轮。这条路她走得虽然不多,也是熟的,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走得这样又欢喜又慌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母亲反反复复这样安慰她。
但是临了,还是慌的。
书上把出阁称作“来归”,分明是“出”,却称之为“归”,然而这一刻,她竟能感受到去国离乡的暮霭重重。
要和这个人……她如今能看到背影挺拔,也能看到他时不时回头来,眉目里的得意与欢喜,就要和这个人,许下一生一世的约。
后来,很多年以后洛阳人想起始平王世子的这场婚礼,那像是乱世的序曲。在那之前,可不曾有过哪个贵人的婚事会遭遇这样的意外,流这么多的血,血光把洛阳的长街覆得满了,一直铺到皇城的门口。
不祥的预兆,如血色黄昏,笼在洛阳的上空,然而这年的牡丹却开得格外美艳,艳得空前绝后,倾国倾城。
所谓倾国与倾城,如良辰美景,佳期不复来。
而在当事人——比如谢云然——的记忆里,那就是一片混乱,前一刻她还沉浸在半喜半忧的茫然中,像是只眨了一下眼睛,滚滚而来的人潮就淹没了她,尖叫,嘶吼,哭·喊,然后是血……铺天盖地的血。
笑容换作惊色,惊色变成惊慌,惊慌瞬间惊恐,被冲散的人马互相践踏,刀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出来,映着灯色,映着月色,雪亮。
“云娘、云娘!”她听见昭熙的叫声,忍不住站起身来。
遮面的羽扇落在车上,很快又掉了下去,被踩得粉碎。她看不到这些,她只看到人潮汹涌中,那人一身红衣,白马,如怒海中的舟,被推挤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就只剩了一个红点。
“姑娘、姑娘!”分明耳边更近的是四月,惊慌失措的四月,然而她竟然到这时候才听到,“姑娘、姑娘怎么办?”
那不是障车儿,谢云然默默地想,是报应。
是陆皇后……陆靖华,她在天上看着呢,她的报应。帝后大婚时候她背上的血字,凤仪殿里最后的疯狂,到后来的无名下葬,她怨着呢。虽然出手的是三娘,说到底,却还是因她而起。
谢云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姑娘、姑娘!”又有人惊叫起来,“他们、他们爬上来了!”是七月,七月的惊叫瞬间变成尖叫,凄厉——她左耳上,瑟瑟珠耳坠被一把扯下,鲜血淋漓,七月又惊又惧,痛得哭了起来。
爬上车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衣裳褴褛,面上污渍,正仰头对着车里花容失色的主婢嘿嘿直笑,宽大的齿缝焦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这样娇柔的小娘子,更没有机会靠近她们,闻到她们身上宜人的香。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要伸手去抓住她们,但是下一刻,头顶就传来一股大力,钝痛,他大叫一声,掉下车去——是当中穿绿裙子的小娘子,绿得就像是春水初生,他记得有人和他说过,那是新妇。
她毫不犹豫地把他踹了下去。
“姑、姑娘?”
“就这样。”谢云然淡淡地说。
就算陆靖华因她而死那又如何,她并不亏欠她,她也绝不会因为她而坐以待毙。谢云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大概是受了三娘的影响,那之后她都习惯了戴这支簪子,即便是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恶狠狠扎下去。
又一声惨叫。
车夫是早就被拽下去了,拉车的马深陷于人群中四顾茫然,谢云然拔出簪子,对准马就是一下——要有刀就好了,她不无遗憾的想。但是无论如何,马还是狂奔起来,在人群里践踏出一条血道。
然而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人涌了过来,他们像是不知道危险,不知道疼痛,舍生忘死地往这边冲。
谢云然简直抽不出空去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谁指使的他们,他们想做什么,他们的目标是谁,也没有更多的余力去寻找和探看昭熙的下落。要保住自己,首先她要做的,是保住自己……尽她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