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光从用笔手法无法争论出什么,俩人又根据毛笔掐了一波。
韩老先生觉得毛笔就该悬腕,大字才有气魄才漂亮,陆鸣原本大字小字都可的一个人,硬生生被他吹大字吹出了逆反心理,今天就非站小字不可了。
一老一少在花园里僵持着,谁也不让谁,各自引据典故。韩老特别推崇黄庭坚,一口一个黄鲁直的字如何潇洒挥毫,“有名的苏门四学士,出苏轼门下,却能并称苏黄的,至此一人了!那一手悬腕大字写的尤其漂亮,《山谷词》看过没有?笔法劲瘦,大开大合,聚散收放自成风格……”
陆鸣道:“您自己也说了,师从苏东坡。”
韩老:“……”
陆鸣慢悠悠接着写小字,脸都遮在口罩下只能看到那双半垂着的眼,话也说的慢:“一字之师,也为师。”
韩老觉得现在年轻人真讨厌!
他说不过陆鸣,转头又看向他手里握着的毛笔,愤愤道:“这是什么笔,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丑的!快扔了它,我送一盒上好紫毫给你!”
陆鸣道:“不用,这是我自己仿造的一支,丑了点,但是用着顺手,不牢您费心了。”
韩老听着来了点兴趣,转了两圈,到底还是腆着脸问他道:“你仿的哪儿的笔啊?”
“唐笔,上回去日本的时候去参观,正仓院里收藏了这么一支唐笔,还很完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回来琢磨着造了一支。”陆鸣见他跟小孩儿似的不肯走,一直盯着自己手里,就大大方方地把笔拿给他看,“肯定还有哪儿不太合适,慢慢磨合吧,毕竟都是失传了的东西。”
韩老拿过来仔细瞧了一下,落进手里才觉得比普通的沉上许多,开口问道:“这里面有笔心吧?”
陆鸣点点头,淡声道:“笔心、笔柱,还有副毫和被毫,我还给它做了一支笔帽。”
韩老刚开始不服,但是东西落在自己手里又觉得这么一支唐笔还挺可爱的,跟现在的硬头书法毛笔有些像,很小的一支,精致极了,外加那支笔帽,扣上之后特别完整的一支笔。笔帽圆滚可爱,他拿着看了一会,都有点舍不得还回去了。
韩老看了那么一丁点的笔尖,道:“难怪你用三指捏它写小字,这个尺寸倒是也合适。”
陆鸣点点头,道:“笔不一样,用法自然也不一样。”
韩老这回是有点舍不得把笔还给人家了,游说道:“你这笔还有点意思,就是吧,你们学生现在还是要打基础,老想那些晋唐古法做什么,不如我送你一盒……不,两盒!我送你两盒好毛笔,你跟着你们老师先练习大字,这支唐笔你用还早,不如……”他老脸泛红,到底说不出抢小辈一支毛笔的话,就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学生,希望他能自己领会到。
陆鸣领会到了,但是也一点没让他,伸了手过去讨要自己的笔,语气依旧淡淡的:“您练好自己的大字就成了,我呢,大字写腻了,现在就喜欢写小的。这笔正合适,写出来有层次变化,还给我吧。”
韩老先生有点不好意思,还给他之后又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回去造十支!”
陆鸣口罩下面的唇线抿了抿,挑眉看了他道:“我宿舍其实还有一支唐笔,但是您既然这么说了,我就不献丑了。”
韩老拄着拐棍僵在那:“……”
孙院长隔着老远听见他们最后这几句都笑的不行,一老一少的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老掐架,他走过去问道:“怎么,我听着你们已经熟悉了,是吗?”
韩老先生道:“熟,一早上熟的不能再熟了!你家这个小同学可真不得了,是你教出来的吧?”
孙院长点头道:“可不是,我亲生的学生啊!”他又转头问韩老,“下午还有活动,要去爬山,您就在附近转转吧,别去那么远的地方……”
韩老点点头,又指了跟前的学生道:“让小陆陪着我吧,这不他也感冒了,老弱病残组一队,刚好。”
陆鸣看着自己老师,见自己老师点头了,才开口道:“好。”
韩老有点心酸,觉得这个小同学不是为自己留下的。
孙院长却以为他们是真的熟悉,转念又想到陆鸣和韩乔聿是多年朋友,可能跟韩老这位长辈也是熟悉的,要不然怎么搭话搭的这么顺溜呢!因此他也没多说什么,难得陆鸣入了韩老的眼,让他们一老一少接着玩儿,就自己笑呵呵的去楼上画室了。
孙院长想的也没错,韩老先生虽然和陆鸣怼的厉害,但是又爱和他一起玩儿,没过半天就一口一个“小陆”的喊他了。
陆鸣在家照顾自己亲爹的时候,也跟现在差不多,都是老小孩,千万别太顺着,不然事儿特别多。陆鸣就客客气气的,话也不多说,反倒是韩老经常围着他问东问西,大约是瞧着他字不错,还主动提出要看看他的画。
陆鸣道:“画没带来,都是三尺多的山水太大了。”
韩老先生道:“楼上除了那两间小画室,还有间大的啊,别说三尺,再大也能摆开。”
陆鸣诚实道:“我没想到这次写生的条件这么好,以前的时候都是在山里,我就带个小本子,随便写点画点,回去再动笔画大幅的。”
韩老先生噎了一下,看眼前这个学生说的认真,难得有点心疼他:“下回还让你们院长带你过来,这算什么条件好的,泰山脚下还有更好的一家专门作画的场地,附近古玩店也多,我下次带你去那边转转啊。”他一连说了几个画室的名字,带了点得意道,“我跟那几家的老板都熟,等你有空,我带你去看看云海,保管你开眼界!”
陆鸣就是鲁市当地人,小时候春游都是爬泰山,对他说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平淡的“哦”了一声。
韩老急的抓耳挠腮,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学生身上带着股傲气劲儿,又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没什么太大反应,他就特别想让这小孩露出点惊讶的表情——如果是一边崇拜他,一边惊讶,那就更好了。
韩老这么想着,也不急着走,就看他在那临摹字帖。
陆鸣落笔写好最后一个字,吹了口气,让墨迹干的快一些,待干透了就收了起来。韩老愣在那,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人——别说年轻人了,就是有些成名已久的大书法家大画家,也总是要写完先捧来让他瞧瞧,点评一下的啊!怎么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多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