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沉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能选择一遍遍的沉默。
萧照呈的过往无论是谁听起来都难免语塞。
她想,难道这就是萧照呈说的多的是人死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吗!
而他就是其中一人。
萧照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隐忍的痛苦,“除夕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我只有我自己。在这场新年盛大的祝福中,我默默吃掉了母亲来不及吃的那块蛋糕,当时我就在想她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我,我明明已经找到蛋糕了,我明明都已经在跑回家的路上了,可是母亲始终没有等到。”
实在无法想象当时的萧照呈该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
奚沉卿看得出他在极力地隐忍和克制,原本全程的轻描淡写,她很清楚地看到在提及他的母亲时,难以控制的眼眶红了一阵。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喑哑偏凉的声音像是锋利的刀片。
她手里的匕首似乎有些握不住了。
萧照呈眸色微暗,将她细微的变化尽收眼中。
一切都酝酿得差不多了,到最后满腔而上的时候了。
他继续说,“十五岁那年夏天,我坐在石榴树下的青石板上,仰头盯着结了一树的果,那棵石榴树是别人的,我期望上天能够赐我一个石榴,今晚的晚饭就有着落了。我没等来从天而降的石榴,等到了来接我回家的保镖,我终于可以回家了,虽然来接我的人不是我的父亲,是他的保镖,但我还是很开心,当时年少,如今想想,来接十五岁的我倒不如让我一辈子都烂在那条弄堂里,左不过我如今已经长大,不该发生的一切都发生了,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该留下的没能留住,该拥有的早已失去。”
十五年的时间,萧照呈受尽羞辱折磨、遍尝疼痛滋味,别人的世界都是酸甜苦辣,可萧照呈的生活里只剩下了苦。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极尽沉默,外面的雨声夹杂充斥,就像是在敲打每个人的心,奚沉卿脑子一片混沌浑浊,什么都不剩下。
周识倒还好,马休默默留下了无声的眼泪。
萧照呈虽然残暴不仁,但也有满腔忠诚的下属。
萧照呈目不转睛的看着奚沉卿,仿佛这只是讲给她一个人的故事,“我以为回到萧家是我此生唯一的幸运,没想到却成了我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阴影,说到底,无论是萧家还是弄堂,都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嫂嫂,我在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对吗?即便我如今拥有了权势、金钱、地位,依然有人在背后议论我私生子的身份,觉得我不配,他们表面恭敬,却从内心看不起我,这些我全都知道。”
奚沉卿呼吸一窒。
因为萧照呈说的是事实。
萧照呈刚回到萧家的时候,受的苦难永不比十五年前受的少。
一个是肉体上切身的疼痛,一个是直击灵魂深处的打击。
的确,她亲眼见证了萧照呈在萧家的如履薄冰。
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心疼私生子出身的萧照呈,他明明都没有做错,可也仅仅只是当时的想法。
可就在短短的时间里,萧照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刚出手的第一场较量打的很漂亮,赢得也让人胆战心惊。
那么多人一下子都死在了他的手上,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她从不心疼惋惜那些死去的人,虽然罪不至死但也足够遗臭万年,让她警惕和防备的是惊于萧照呈短短时日的变化。
忽然眼前闪过几帧从前,眼前浮现出年少时萧照呈局促不安的模样,站在人群中,受尽歧视与辱骂,却不敢反抗,只能默默承受一切。
只是那副窘态早已经留在了过去,如今的萧照呈只是萧照呈。
萧照呈盯着奚沉卿的眼睛问,“当时也唯有嫂嫂愿意护着我,嫂嫂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只是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问嫂嫂,为何后来连嫂嫂都不愿再护着我了?以嫂嫂的身份,只要嫂嫂愿意为我说一句话,就没人敢欺负我,只是嫂嫂再也没有护过我。我很想知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哪里得罪了嫂嫂,让嫂嫂再也不愿站在我身前?”
马休和周识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的绿肥红瘦都入不了少爷的眼。
年少时穷困潦倒,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人的相护,站在自己的面前去质问全世界,哪怕只是一句话,也足够让人记一辈子。
萧照呈自出生起便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中,受尽了有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经受的苦,他只用了十多年就经受完了,他的世界永远都是漆黑的一片,可就在这时自以为永远不会消失的黑暗出现一丝裂缝,一缕光照了进来,自此便再也放不了手、挪不开眼。
透射进来的这束光,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永远留在黑暗,要么带着黑暗中的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