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宴会上,圣人亲口应允准许青海的噶尔家参与同大唐之间的市买贸易,这自然让赞婆大感惊喜。姑且不论接下来噶尔家还要面对怎样的艰难挑战,起码眼下若能加入到大唐的商贸网络中来,这对海西的窘迫现状绝对是一大改善。
所以赞婆便一扫此前心中积攒的那些愁绪,打起精神来要把这件事尽快敲定下来。担心夜长梦多、时不我待,在麟德殿宴会之后的第二天,他便早早的来到了皇城中,瞪着一双一夜未眠、满是血丝的眼珠,去寻找与他接洽的人。
而刘禺这个过去一年时间里升迁履历让整个朝廷都羡慕不已的市贸令,也早在昨夜便收到了相关的通知,于门下省衙堂外等候赞婆的到来。
当双方在官衙前的街道上碰面之后,彼此脸上都略有几分错愕。
刘禺的错愕很好理解,本身赞婆便有些貌不惊人,经过一晚上的辗转反侧,清早急于论事,须发都没有认真打理,看起来甚至有几分邋遢,更加不像什么大人物。
至于赞婆,入唐之后所见在朝高官,无不相貌堂堂、衣冠楚楚。而他也在此前也了解了一番市贸司如今在朝中的显赫与重要的位置,心里对市贸司主官自然有一番想象。
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个人,虽然身着不失威严的大红官袍,但袍服却皱巴巴的仿佛多日没有换洗,衣襟上还残留着一些墨汁,脸色苍白中透出一股疲惫,看起来略显木讷,实在不像一位南省要员,跟田间劳作的老农都无甚区别。
所以双方虽然同时看到了彼此,但却都没有急于开口说话,脑海中也都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念头:这个货怎么是这个模样?不会是个骗子吧?
直到双方各自随员再次入前宣告确定身份,两人心里的疑窦才略有消散,但彼此也都没有在虚礼上过多用心,干巴巴的打了一个招呼之后,刘禺便举手向身后一指说道:“这便去衙堂去谈?”
赞婆闻言后自是连连点头,他眼下满腔心事都是为此,对别的全不关心。
市贸司衙署并不在门下省通堂,而是在西南方向一个独立的跨院。走入此中之后,赞婆便忍不住抬手捂了捂鼻子,空气中飘荡着颇为浓厚的墨臭气息实在是有些冲鼻。
市贸司位置显重,相应的就是事务繁多。别司函文往来,一个箱笼绰绰有余,而市贸司却是动辄成车出入。如此庞大的公文处理量,以至于衙堂一侧洗刷笔砚的几大缸水都一团墨黑,仿佛墨汁一般。
衙堂内事员们也都忙碌异常,俯首书案者整个身形都被堆叠高高的公文给包围起来,往来行走者也都御风凌波一般、忙得脚不沾地。
大量的公私商贸事务汇总至此,全都需要及时有效的处理,也让人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间。
刘禺如今虽然显为五品给事中,但本身就是草野出身,全凭身在下僚之际磨练出的庶务处理才能,如今身当要司,忙起来那就是废寝忘食,所以赞婆看到他才是这样一个憔悴尊荣。
步入衙堂之后,刘禺先行归席坐定,然后才发现他这一坐下,案头文牍直接阻挡住了视线,根本就看不到赞婆,这才又站起身来,有些尴尬的着令事员将当案正面的一部分公文挪开,才又抬手对赞婆说道:“蕃客请入座,衙司繁忙,张设不清,失礼了。”
赞婆闻言后便连忙摆手道:“彼此都是劳碌体格,深受尘俗纠缠,给事不必多礼,某既入此,自是从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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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禺听到这话也不再多说,抬手示意吏员将一份籍卷递给了赞婆,并又解释道:“此卷便是通商的章程,公私并不相同。蕃客且请细阅,若有疑问,稍后我再为足下细致解答。”
说完后,他便又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份文书继续阅读处理起来。这倒不是他刻意的倨傲,实在是日常工作常态本就如此。
其实以市贸司如今的职权范围,下属也应该分出诸案来兼劳事务,而不是所有事务全都涌到本司案头。不过过去这段时间里,市贸司在朝中辗转多处、居无定所,所以至今人事结构也没能完善下来。
若仅仅只是与一个外邦蕃部商讨通商事宜,也并不需要刘禺亲自接待,派遣署中一两名事员即可。只不过与海西的通商并不仅仅只是局限于商事,还关系到朝廷军政大计,圣人也亲自下令让刘禺全程跟随,并及时奏报,所以刘禺才拨冗来见赞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