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州虽然地处沃野平川,但也并非完全的无险可恃,州境内河渠横行,泽野连绵。特别是位于州境西南的滱水与滹池两大河流夹谷并行,成为地域内天然的分界线,也是瀛州州治河间得名之所由来。
如今,随着契丹入寇瀛州,这些地表之上的河渠泽野也就成了双方人马交战厮杀的地点。而这些交战发生的地点,也因为战略价值的高低,战斗发生的规模与烈度也各不相同。
这其中,位于定州与瀛州交界线之间的安平、饶阳等地,是彼此交战最为猛烈的地区。唐军方面以此前抵达定州的李湛所部为主力,并有将近两千名附近乡邑义勇队伍配合作战。
契丹在这方面投入的卒员那就更多了,叛军主力部伍本就已经推进到了据此不远的河间,若再继续南向,势必要冲破唐军在这一线的阻挠。而且河北境域越往南去便越富足,越是精华所在,对于叛军自然也就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滱水南岸的河滩附近,多有临时挖掘起来的战场壕堑,便是双方交战的最前线所在。此时在河滩附近,鼓角声不绝于耳,双方甲员纵横冲杀,每一刻都不断的有兵员负伤乃至于阵亡。
唐军方面,俱是关西老卒,自主将李湛以降,众将士器械精良,战意高涨,战场上控弦如风、挥刀如电。而对面的敌军们,实力同样不俗,诸契丹豪卒们髡发文面、状如厉鬼,各舞器杖,来去迅猛,与唐军交战于此河滨之地,竟能不落下风、使得战斗一时间成胶着之态。
契丹虽然胡名不壮,但也是东胡中的大部族。特别是随着东突厥与高句丽这两大强权相继覆灭之后,东北方面的边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契丹作为较早投靠大唐的东胡部族,依附于大唐的东北羁縻秩序之下,势力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特别是如今作为部落联盟首领的大贺氏,早在贞观初年便获得了大唐所赐给的旗鼓威器,并在大唐对外用兵、特别是攻灭高句丽的前后战事中积极参与,是东北方面一支战斗力颇为可观的胡部仆从军。
但胡虏向来畏威而不畏德,随着本部势力壮大起来,契丹也渐渐失去了以往的恭顺。早在高宗显庆年间,契丹便伙同奚人作乱于东北。
不过当时突厥已经覆亡,大唐与吐蕃的矛盾也并未激化,针对三韩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当年这一场叛乱无异于以卵击石,很快就遭到了镇压与平定。而契丹如今的首领李尽忠一家,也在大唐的扶持下成为契丹新的头领。
毕竟当年大唐真正的对手还是高句丽这种海东大物,契丹所处又偏远荒僻,为了能够让东北快速稳定下来,从而给东征高句丽提供一个基础,大唐对于这一场叛乱也没有深作追究,仅仅只是将挑衅羁縻秩序的两蕃首恶除掉。
随着高句丽被攻灭,大唐在东北方面军势有所收缩,尤其是与吐蕃之间的战争进程不够理想,对于东北方面的控制不免更加减弱。
之后东突厥余孽复国,闹乱于漠南之地,而大唐随着高宗去世,又陷入了常年的政斗与内乱中,这也给了东胡这些部族们更大的发展空间。契丹这一次的叛乱,可以说是东北羁縻秩序长久失治的一个恶果。
东北方面的隐患已是常年久积,偏偏相王当国的时候、对此乏于一个清晰的认识,认为这些东胡部族仍然是一股恭顺可用的力量,竟然试图在幽州开辟一个狙击突厥的新战场。大量人物聚集于幽州,军事所托非人,让契丹几乎尽夺幽州所积存的物资。
年初幽州这一场叛乱,给了本就因实力壮大而野心勃勃的契丹珍贵的物资之用。特别是大量甲械的丢失,让卷土重来的契丹军众甚至都拥有了不逊于唐军精锐的武装水平,这也给仓促北进、狙击契丹的唐军作战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河滩处这一场战争,旨在抢夺滱水上的一个渡口。饶阳与安平之间,水陆汇聚所在,也是河北中部重要的漕运节点。此境旧称博陵,本就是河北地表名郡,博陵崔氏等地表名宗多世居此乡。
早在多日前,李湛便率军抵达定州安平,传告乡野要于城中召见诸地望名流。但是由于洛阳政变的缘故,这些地表豪族们对于朝廷敕令多有抗拒,各守乡境之内还待观情权衡。
乡户们配合度不高,人事分散于诸乡邑之间,随着契丹叛军推进到了瀛州,便给那些叛军提供了寇掠乡野的便利。多处乡邑村寨被攻破,契丹叛军们也因此聚敛到了大批的财货物资。
这么多的物资想要安全运输到后方去,河渠运道无疑是最为方便的路径。因此李湛所部也即刻改变作战方针,凭着强大的机动力与野战能力沿河狙击契丹那些临时的仓储与渡口。
战斗最开始的时候,由于契丹前路人马整体战斗力与武装水平还比较低下,再加上一路推进势如破竹,让他们不够警惕,因此唐军在沿河据点的狙击方面接连得手、斩获颇丰。
初期的战斗比较顺利,这也给李湛这一路人马提供了珍贵的物资给养。他们这一路人马五月初才渡河北进,沿途忙于扑灭诸州骚乱,一路行军而来,在粮草物资方面则就不免不够周全。
此前李湛抵达安平传见乡境诸家,本就是希望这些地方豪族能够捐输一批钱粮以补充大军耗用,结果却遭到了抵触与抗拒。
如果不是从契丹手中抢夺到一批物资,眼下只怕也已经无以为继,必须要撤回冀州等待朝廷的物资供给才能继续北上。
本来是境内作战,结果反而还不如契丹这入寇贼军更得地利。那些地方豪室们捂紧自家仓舍,官军甚至还要从贼军手中抢夺物资,才能获得继续战斗下去的力量。
想到这一点,官军上下也都郁闷无比。但大敌当前,也无需深究这些细节。作为抗敌主力的关西军众们,相信朝廷、相信监国元嗣殿下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若非这一点信心,老实说眼下官军斗志真的无从保障。
河滩西侧浅坡上,李湛将旗竖立于此,眼见到下方战场上战事胶着,眸底也是焦躁闪烁。近日连番交战,他明显感觉到契丹军队的战斗力越来越强,甲械越来越精良,这说明契丹已经逐步在将精锐向此调度。
此时的战场上,双方参战之众数量仿佛,甚至契丹方面兵力还要更少一些,但官军反而隐隐落在了下风,几次旗鼓传令试图脱战轮换,但都被那些契丹军众们紧紧黏缀着,不能脱离战场重整阵势。
官军如此弱势,一方面在于连日奔波作战、几乎不得休整、人马战斗力都有下滑。另一方面则就在于此番参战的契丹卒众也不是弱类,一个个悍勇有加,发辫间金丝缠绕,甲械配给更是一拟唐军一线作战部队。
这一路人马也有一个专称名为曳落河,于东胡语中意为健儿、壮士。唐攻高句丽战事中,所动员的胡部仆从与城傍当中便有契丹与奚部的曳落河参战,但当时尚且员众不多,仅仅作为豪酋亲随,没有独立建制,战场上也乏甚表现。
可是在这一次契丹叛乱中,以曳落河相称的胡部悍卒就多了起来,最开始的交战中还仅仅只是作为兵长统摄部卒,然而这一次却有将近两千名曳落河士卒参战。
这些曳落河卒众们一个个膀大腰圆、勇猛凶悍,弓马娴熟兼武装精良,一俟出现在战场上,所表现出的战斗力远非寻常胡卒能比。
若这一路唐军新进参战,当然是不畏与之角勇争胜,可是连日作战下来,人马状态都有下滑,没能在交战伊始便将之快速击溃,随着战斗时间的拖延,人马体力上的劣势便体现的越来越明显。
突然,战场上异变再生,有一名凶悍的胡将手舞大椎,接连击破数员战场上唐军士卒的阻挠,竟匹马单身的直向唐军后阵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