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算计断了腿,想不想回报给他们?”这是张淇第一次听到玄汐对自己说话,在京城里出了名的一家翰墨店,玄汐拦住了正在挑选纸张的他。
“张澎是怎么和你说的?因为你娘杀了他娘,所以他就报复在你身上了是吗?可是,他娘的死明明和你、和你娘都没有关系。他懦弱无能,无力向你爹讨要公道。他又惧怕,你抢了他的一切,因而,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便毁了你,毁了你的腿。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天理循环,弱肉强食,我怨不得谁。家里人未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我已经废了,不可能为了我这个废人,再去废掉另一个了。况且,大哥杀伐决断,本就是更适合在张家生存的人。”
“你倒是看的通透。”那时的玄汐,神色虽然清冷,却仍是会笑的少年,还远远没能修炼成今天这幅冷若冰霜的样子,“不是不怨吧?我能给你一个报复他,报复他们所有人的机会,你愿意要吗?”
“张家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张家,伙同外人陷害家族,十恶不赦。况且,您就这般信任于我,不惜露出了自个儿的本来面目给我看。”
“因为你人微言轻,而我风光无限。张家或是东宫,都没有你说话的份,或者说,你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你也知道,如果张家死了你,除了你爹娘会伤心几日,其他人,可什么都不会改变。”
“所以,我如果不给自己报仇,你就会杀了我。”张淇倒是自嘲一笑,两个人俱是十多岁的年纪,说这番话时,却一点都不叫人觉着突兀,“那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且,这于我也没什么坏处吧。”
想到这里,张淇倒是缓缓放下自己手中的书册,拄着拐杖,缓缓地站起身子来。从继任家主的那一日起,他便不再用轮椅。而这以为会因为张澎而风雨飘摇的大房,似乎也只是死了他一个而已。
“麦冬?”张淇对着外头招了招手,“安排人替我送两封信,一封交到玄汐手上,另一封,送到高州去,交给苏岚。”
“苏岚?您和西北将军可没有过交往啊?”
“问那么多做什么,没有交情,那便从这一次开始吧。”
*
雍州,南郡。
“你们这是做什么?”站在段府牌匾下的段元,赤红着一双眼睛,对着刘玉成大吼道。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不过几日,便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出惊人的苍老来。“做什么,段元,你看不出?”刘玉成倒是呵呵一笑,缓缓道,“抄家啊。”
“凭什么?”段元倒是冷笑一声,“你以为抄没了我的家产,你便能顺顺当当地在这括隐?笑话!”
“是不是笑话,我不知道。只是您,和您那两个儿子,如今都是庶人了。这府邸,是朝廷颁赐给三品大员的,您,住不得了。至于您散播的那些,括隐是为了提高税赋的谣言,自有人去操心,也和我没关系。”刘玉成倒是颇有耐心,一字一句地同他解释,“陛下给我的圣旨,就是抄没你这段府的财产。若是有旁的话讲,不如,去和冯刺史或是玄大人讲吧。”
“让开!”见段元仍是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的样子,似是疯魔了一般,刘玉成倒是皱紧眉头,厉声喝道。
“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来人,给我直接进去,抄家!”
“我看你们谁敢?”刘玉成话音刚落,他后头的兵卒,便一股脑地冲进门去,段元那吼叫声,因而显得越发的苍白无力。
“得罪了。”刘玉成一挥手,他后头便上前来两个人,将段元往边上便是一扯,未待他反应过来,就将他捆了个结实,“带走!”
街角一架马车,也缓缓开动。
“咱们戏也瞧够了,这便走吧。”目送着段元一路挣扎着,被刘玉成塞进了那架停在他府门前的马车,玄汐缓缓放下车帘。
坐在他身边的冯仁,却是脸上还挂着几分迷茫似的表情。
“刺史大人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觉着,太快了些,仿佛并不真实。”冯仁听的玄汐发问,倒是苦笑一声,颇有些自嘲的意味,“这样难缠的段元,竟然这样容易地就被打发了?他不说是叱咤一方,也算是这雍州有头有脸的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本就是根基浅薄的人。便是清原随便拉出来一家,哪怕是现在失势正沉寂着的李家,也能将他碾碎,而且不费力气。况且,他这次犯了众怒,哪里逃得脱呢?”
玄汐说着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的像是在与冯仁谈论天气一般,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叫冯仁心头一阵发寒。
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已经足够可怕了。不难预想,十年之后,他该是何等的样子。只怕,他的成就,会比如今朝廷的任何一个人都辉煌吧。
“在想什么?”
“啊,南郡的郡守,现下空出来了,不知道继任之人会是谁。”
“冯刺史有雍州地界上的人推荐吗?”
“并没有人选。”
“那便好。”玄汐点了点头,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京城大概会派人来。本来,是想举荐另一个人的,可不知怎的,这关头上,有人改了主意,向陛下举荐了顾淮。这顾淮,你也是知道的,陛下的意思,似乎也是允准顾淮来这做南郡的郡守。这便是要在雍州彻彻底底把括隐做成的意思啊。”
“顾淮。”冯仁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若他没猜错的话,这个改了主意的人,就是那个西北将军苏岚吧。
“不过,你大可放心,顾淮不会给你惹麻烦的。这个人,才离开白鹿书院,还是个愣头青,在这南郡不会造次的,况且,这个顾淮是要走的更远的,故而,在你眼前,只会是兢兢业业。他啊,比你更想做出一番事业。”
冯仁听了玄汐这段话,倒是有些诧异了。他印象里的玄汐,几乎从不主动开口与自己说话,今天他主动和自己攀谈,说了这好长的一番话,超过了自己之前和他说的所有。
难道,他只为了,给这个顾淮,铺路?
或是,他是为了,顾淮后头的人。而那个人是,苏岚,只是,他与苏岚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对头吗?
冯仁叹了口气,倒是不想再去思索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帝国双壁,是楚国最高高在上的两个年轻人,并不是自己所能触及的。他啊,只想做个纯臣,一路熬上去,然后,做出点名堂来。
“既然您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冯仁于是微笑地点了个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