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雨山庄之下,挖出了数间密室。密室中亦设炉鼎,燃金丹“通幽”,有隔绝声响之效,最是隐藏行踪、密会私谈的好地方。方才围猎大阵开启,嚣叫扰人,常甯便打开了密室,暂做休息之用。
而程柯却不为休息,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该下山的。这纷乱天地,只会令他不安。而这份不安,渐渐化成了焦躁,随离火灼心,不容他片刻平静。
墨骨娘娘是何等人物化骨炼九境,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莫说是太羽宫,便是凤池真人亲身来了,也得忌惮三分。他的师尊从来不惧任何事物,更无需任何人相助,所有担心都是多余或者说,无端生出些担心的自己才最是多余。
“躲在这儿是要补觉不成”
墨知遥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吓了程柯一跳。
墨知遥见他惊慌,心中好笑。她踱进密室,走到他身前,道“那些太羽宫的猎人我已经赶走了。如今有人质在手,他们轻易也不敢再来。索性多留几日,睡足了再说。”
她的话不可不谓体贴,但程柯却并不领情。他起身,问她道“师尊不想治病了”
他话中所指,自然是她失忆的事。可说实话,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治的。这几日与太羽宫交手,更让她笃定了这个想法。没有记忆,照样能赢,无什妨害。而见的人一多,她也确定了另一件事她本来也不是个爱记事的人。也说不好是懒得记,还是记不住。如此这般,前尘往事,忘就忘了呗。
于是,她噙着笑,应他道“不急。”
这两个字,勾起了程柯的焦躁。他冷笑一声,道“师尊当然不急。师尊一下山,就为了不相干的人开罪太羽宫。太羽宫凤池真人乃金丹至尊,是这天下最有可能治好师尊的人。如今看来,是不能了。不止如此,师尊还绑了太羽宫的弟子做人质,是打定主意想与真人一战不成”
墨知遥听他话里带刺,字字句句都像是责备。身为徒儿,这个态度属实糟糕,难怪她要把“尊师重道”列作门规第一条了
程柯知道自己忤逆,却逞着性子,继续往下说“是了,师尊功法冠绝天下,又怕过谁呢莫说是凤池真人,就算是长天老祖、浮山圣母一齐来了,师尊也不放在眼里。”
墨知遥隐约体会出什么来“你是担心我”
“不敢。”程柯笑了一声,“我不过三境的功力,还不如师尊的骸骨傀儡,哪来的资格替师尊担心”他缓过一口气,侧过身不再看她,“我看师尊也不想找回记忆,又何苦浪费时间拖着我折腾或杀或罚,师尊给个话,岂不彼此痛快”
墨知遥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对着他时甚有耐心,这等情况下,还愿意跟他再纠缠几句。她叹口气,问道“我恢复记忆,对你有什么好处”
程柯不答。
“你自己说的,你欺师灭祖,我对你很是厌恶,入门五年,从不正眼看你”墨知遥绕到他面前,慢慢说道,“你为何希望我想起这些来”
他眉睫轻颤,似有触动,偏还倔强“我自知罪无可恕,难免一死,但不想死得不清不楚。只等师尊想起来,给我一个明白。所以我也说了,请师尊莫在我身上费心。什么月露玉英、歇息安睡,都是多此一举,只会令人为难。”
墨知遥有些不高兴了。“修行之道,在于求生。”她沉了声,道,“看来是我没好好教你,才让你这么轻易就把死字挂在嘴上。”
“”程柯似要反驳,但终究还是词穷,不情不愿地沉默了下来。
墨知遥也沉默了片刻,将方才那些自暴自弃的话细细又想了一遍。他的心思并不好猜,她也不想草率地下定论。既然这样,就只有撇开一切,单看自己的心思了。
“是你弄错了”墨知遥开口,语气平淡却又认真,“说来,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程柯不知她要说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皱眉望向一旁,刻意回避。
“方才为了破开大阵,我唤起了山岭中的骨骸。骨骸本身并无知觉,不过是遵从我的意识而行动的傀儡罢了。”墨知遥说道。
这些事程柯自然通晓,她的话愈发显得莫名其妙。
“换言之,骨骸的意识便是我的意识。它们所见,即我所见;它们所为,即我所为。”墨知遥笑了起来,“你的师兄师姐也好,方才那条蟒蛇也罢,都是一样的”
程柯明白了过来,恍然望向了她,神色全然怔愕。
墨知遥笑望着他“言语或可违心,行动却始终诚实。纵然不记得,仍是心之所向。所以,你说我厌恶你,是你弄错了。”她顿了顿,坦诚而从容地说道,“我应该是,非常喜欢你。”
只此一句,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记忆涌现,带着截然不同的意味,横冲直撞。程柯带着满目惊疑,久久说不出话来。
墨知遥笑叹一声,凑近了他些,执起他的手,在他掌中放下了什么。
“送你的。”
她说完便退开了身,施然离开。
许久,程柯才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他僵硬地低了头,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点地梅
山野间不起眼的野花,此刻却明洁如星子,在他眼底映出点点晶莹。
他没来由地慌张,更禁不住地胆怯,捧着花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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