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必然是后一种啊。”静儿说,“可是。现在难道不是反过来了吗?我们这些东家忙了一天了,伙计们闲着……”
秦琴笑道:“东家也不能躺着收钱嘛,一个月总得有那么几天的。”
静儿还是满脸迷惑:“??”
秦琴清了清嗓子,说:“那好,再换一个角度想想。假如你是个要给家里添置玩意儿的富贵人家,进了铺子来。你是想要安安静静地欣赏店里陈设的摆件呢,还是说,一下子涌上来三五个贩子,七嘴八舌地介绍自己手里的好货?”
静儿脑海里倏尔飘过了一副自己被好几个手里高高举着各种观音、如意、佛像、香炉……等物件的店伙计簇拥在中间的画面,汗臭味和压迫感似乎扑面而来,她浑身鸡皮疙瘩应声而起,猛一哆嗦:“啊这,太可怕了。要选一个合适自己家里的摆件,自然是慢慢看,慢慢想,要脑子里有画面,有觉知,才知道是不是合适的。”
她一边说,一边自己梳理清楚思路,看着那些闲着的店小伙时,眼内多了几分宽容。这变化自然逃不过秦琴眼睛,秦琴弯了弯眼睛,笑道:“还有,你仔细看看,他们看起来是闲着,也不是闲着。好比那个,他叫张鸣,是这里的管事。你看看他在画的,是什么?”
静儿真的远远地打眼一望,“他在白描……描的是店里的日常生活?”
一叠白纸,一支毛笔,一个掌心大小的砚台,一点点墨汁,就这么简单的几样东西,张鸣随手勾描出店里众人的百态。
秦琴点了点头,说:“对啊。文玩行货品特殊,别看他们全都看起来很闲,其实琴棋书画,都略有涉猎。客人来的时候,让客人自便到处观看。万一客人有需要了,也得肚子里有二两墨水,才能够把我们的木石陶瓷,金玉杂项,说个清楚明白。说白了,我们卖的,不是那些货品,而是两个字——‘风雅’。”
静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秦琴知道静儿对于打理铺子一项无甚才能,所以她对静儿的要求也就是守成即可。她用了两年时间,花了大力气调理出一班极好的伙计,只要静儿不动这些人,那么就可以保证每个铺子都有盈利。
三个铺子转悠完一圈,秦琴带着静儿到了四海酒楼,没有去平日习惯的雅间,另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间,还命人把窗打开着。
静儿不明白,问:“娘,这是做什么来?”
秦琴道:“前两日给你的二号账本,你看过了么?里面的入账,你记住了么?”
静儿乖巧点头。
秦琴道:“账本里,最大的进项不是文玩行的,而是铺租。所以我现在要给你看看我们家的铺子,你好心里有数,以后别认错了。”
那个进项数目字很清楚明析,静儿印象很深刻,说:“我记得。当时我还问过娘,娘说,浑身刀没张利,倒不如把长板放长,专精一项。而娘选择的这一项,就是文玩行。至于别的进项,田地不懂管理,海产生意风险过大,所以最终选择了老话说的那样——‘一铺养三代’,买了些铺子放租滚利。”
点了点头,比了个大拇哥给静儿,秦琴欣慰道:“好聪明啊。所以,这儿这条街的铺子,都是我们的。你可要记好喽。”
静儿张大嘴巴合不拢来:“都,都是我们的?”
秦琴道:“嗯呢。第一家的倾银铺,对应的是二号账本第一页,第二家的南货店,对应的是第二页和第三页……南货店进出项多,老板转手也快,所以预留了多几页……”
她凭着记忆力,站在雅间窗户旁边,指点江山,逐家铺子数过去,从如今做什么,租户是哪里人,什么性格,什么背景出身,铺子的地形及适合做什么……一间间,一层层,半点不漏。静儿一开始是惊讶,后面听着听着,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甚至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纸笔,快速记录下来,嘴里念念有词的。
等秦琴把这些都说完,已是过了一个时辰。她唇干舌燥,坐下来拿起茶杯就喝,静儿就命水仙去点菜上席。笑着道:“娘,您辛苦了。今晚我做东,请娘吃个便饭?”
秦琴大笑,“好啊好啊,儿女孝敬,我可就不客气了!记得喊个腿儿捎信回家去,道一声我们不回去吃饭了!”
静儿道:“娘,放心好了,我都安排好啦。”
静儿点的菜,也十分合秦琴的胃口。
一顿饭,前前后后,都是静儿在张罗,非常妥帖。
也就是成了个亲,前前后后,不过十天半个月,静儿好像眼瞅着就成熟长大起来。秦琴不禁暗想,这就是心态的转变么?
心里一放松,肚子又吃得饱饱的,静儿临时想起要送东西去明镜书院,二人在四海酒楼门口就分开了走。
回去的路上,秦琴就窝在马车里,脑袋一啄一啄的,打起了瞌睡。正在做梦数钱数到手抽筋呢,忽然马车一个急停,马儿咴咴直叫,车子险些被掀翻了起来。秦琴没控制住,被颠得头顶狠狠撞在了车厢上,疼得困意全飞了。Μ。
马车车夫大声呵斥:“兀那腿儿,不看清楚路再走!要不是马儿灵性,你就得被践成肉泥!”
伴随着他的呵斥声,是个稚嫩少年嗓音不间断的道歉。
秦琴掀开车帘子一看,是个十四五岁的腿儿,和平日蹲在交叉路口等活来的那些跑腿的一样,这腿儿身材瘦削皮肤黝黑,双腿打着护膝甲马。她的眼尾在那腿儿的甲马上一扫,不禁怔愣住了:黢黑无光,肉眼看沉,竟似是镔铁打造?
那少年腿儿道:“大叔,真的是对不住。我这边有个鸡毛信,赶着送到西市口的湛园去。跑得兴起了,就没留意路口的马匹车辆。冲撞了您,是小的不是。小的跟您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