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岳主持辽东驻泊禁军整顿之际,李义忠因为确有战功,被留用下来。因为身体原因进不得两支野战主力了。就得了一个方山寨都巡检的差遣,安置到楼烦县一带来。
所谓方山寨,在楼烦县西南,早已废弛。为方山寨都巡检,驻节也在楼烦县境之内,统领着三四百未曾选入两支野战主力的驻泊禁军,维持地方治安,同时有守卫太原府西大门之责。
虽然给打发到此间,军中升迁途径也就到头了。但是经过韩岳整顿河东禁军,原来那些一团乱麻不同军号禁军加上正将系军的指挥体系也为之一空,这些地方驻泊禁军都直接向韩世忠在太原府设立的神武常胜军后路大营负责,粮饷从不匮乏,倒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李义忠也没了当初中武举之时的雄心壮志,就安心在楼烦县境内混日子。
只是偶尔半夜披衣而起,暗恨自家这不争气的身子骨,想及当初年少狂妄,想为凌烟阁中名将,想青史留痕的野心。也只能自失的一笑而已。
河东缘边战事全面开打,女真突然自岢岚军方向破边而入,烽烟一路向南蔓延。原权知楼烦县的那位县尊,江西名门出身,考进士时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授差遣时就在京中清要衙门,按部就班的出来再混一两人知县资序,回京就能跻身乌台。
这县尊平日里对军将不假颜色,对子民崖岸自高,日日酒宴,公使钱不到年中就能消耗一空。一手小词清新可喜,文坛中也薄薄有点声名。但凡酒后就书空咄咄,从朝中至地方,没有他不敢批评指摘之人。自从伐燕战事之后,朝局变幻中的所有人物,都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燕王更是操莽一流,慨然有澄清天下之雄心。仿佛一旦朝中召他回京,委以重任,他便能挽回乾坤,诛除奸邪,重整朝纲。而所谓边患,更是不值一提,只要朝中肯委他安抚置制的帅臣位置,封狼居胥又何足道哉?
可就是这位胸中自有治国大文章,平虏真经纶的县尊。在女真不断南下的一道道军情传来之后,就魂不守舍,日夜在衙署内流泪,只谓自家大好性命就要被朝中奸邪断送在这里了。李义忠职责相关,不时有整顿城中防务的事情要请示这位县尊下令配合。这县尊哪里有半点心思来见他?
到得最后,这位县尊终于带着几名亲信,漏夜出城而逃,留书曰要去太原请援。到得天明,衙署中上下人等发觉,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守令逃遁,紧急军情不断传来。楼烦县顿时人心大坏,富户出奔,民夫逃散,就是李义忠麾下那点军马也人心惶惶。只要这个时候女真军马突然出现,就是又一场丝毫没有抵抗而举城陷落的局面!
这个时候,就是一直病歪歪的李义忠站了出来。斩麾下欲逃军士,又强开县中府库犒赏全军,恩威并施稳住军心。又领着麾下军马,堵死各处城门,修整守具,在城中筹集粮秣资财,做在楼烦决死守城的打算!
这里是太原西大门,要是此间轻易陷落,让女真鞑子冲入太原府,这国事就不可问了。这个时候,堂堂大宋,总要有人站出来!对得住吃了这么多年的粮饷!
这些时日,李义忠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一寸寸检查城防,巡视城中,组织起城中强壮为民兵助守楼烦,集中粮秣计口每日发放,拆毁庙宇空房搜集砖瓦石块为守具,还集中匠夫修理兵刃,打造驽矢。单薄的身子仿佛又充满了气力,透支着心血在操持着所有一切。
今日城下鼓噪,李义忠还不得一个时辰安眠,又匆匆上城,面对这数千围着城池的逃难百姓。
一声县尊已然出逃的消息,顿时震得城下都安静了下来。
都已经逃到了太原府西大门了,却连此间父母官都弃职潜逃而去。整个河东,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又有哪里是能避开女真鞑子兵锋的所在?
几声孩子呼饿的哭喊声在这寂静中响起,城上城下,都相顾无言。
李义忠强打起精神,大声道:“父老们,俺们这里是要打仗的所在。别人逃了,俺们不逃。这里丢了,太原府也就危险了!总要有人在这里拖一下鞑子!你们只管向东面逃罢,俺们不死绝了,鞑子追不着你们!这城门实在是不能开,谁知道打开城门,几千人入城,鞑子会不会突然掩至,抢进城来!”
他深深朝着城外百姓一揖,转头吩咐手下:“掷食物出城!”
军汉和自愿留守家园的民壮,纷纷将做好的蒸饼之类的熟食朝城外掷去,但凡是在太原府有亲眷的,或者自家之人也向太原府逃去的。一边再掷食物,一边大声喊着,让这些百姓带话给自家亲属。
总要有人在鞑子面前为自己家园拼死打上一场,孩儿不孝,以后就不能陪伴左右了!
难民们一边拣着熟食,一边也应下一个个寻亲委托。到得后来,城上城下哭成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西面河谷道路远处,又有大团的烟尘扬起,隐隐有哭喊之声传来!
在城头冷着脸看着眼前发生一切的李义忠,腰板顿时一挺,带着亲卫就奔向城头敌楼最高处,向西而望。
城上城下,都发现了那边的骚动和卷起的烟尘,全都向西而望。奔上敌楼高处李义忠举目尽力而望,就见烟尘之中,无数百姓正在奔走哭喊,看其所来,正是从州治宜芳一路逃难而来的百姓!
无数百姓跌跌撞撞的在烟尘中奔走,不少人跑得已然吐血。而在他们之后,就出现了一队队的骑士,撒开占据了极宽正面,不紧不慢的驱赶着这些百姓向着楼烦方向逃来。
这些骑士身穿皮袍,科发索头,弓刀俱全。正是胡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