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想让我们看什么,这么大费周章的。”
下了车,吕山尊就奇怪地看着齐天翔,脸上却是戏谑的神情,似乎齐天翔的脸上有答案。
“既來之则安之,看什么自然能很快揭晓,就看你我是不是做好接受的准备了。”看着眼前肃杀的冬日景致,齐天翔淡淡地说着,其实看什么他很清楚,只是这会却沒有说开的兴致,随即望着吕山尊笑着说:“出來看看,不是很好嘛,”
“哪有这么闲在的心情,沒事可干了吗,來到这辽天野地的地方换心情。”吕山尊愤愤中不屑地说着,淡淡地说:“來了,好戏也该开锣了吧,”
其实这样的交流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自从中巴车停靠在路边,就看到一群人匆匆地迎着中巴车而來。
在寂寥空旷的荒郊,一队人匆匆忙忙地走來,显得突兀,更显得滑稽,齐天翔立即就想到了农民出殡上坟时的情景。也是这么一队人,或多或少,男男女女在在田埂上走着,映衬着寂寥队列的是田野里的空旷,以及远远天幕上的阴沉和昏暗。即使沒有阴风呼号,就这一队匆匆行进的队列,以及灰暗的天空下单调的色彩,就能感受到一份孤寂和凄清的悲怆,或许还有淡淡的悲凉的情绪,在这荒野弥漫,也就这个队列,似乎才能给着了无生机的冬日,带來一丝生气,一丝活着的气象。
齐天翔自己也觉得奇怪,眼前的所见怎么就会使他产生农村出殡的场景,其实生活在城市的齐天翔,对农村生活还是陌生和不清楚的,至所以能够想到这些,除了书本给他的知识积累,还有的就是中学时,参加同学父亲葬礼的见闻。
那是一个冷清的冬天,这种感觉让齐天翔很是疑惑了很久,似乎所有的悲情都与冬日有关,似乎晚秋之后的每一天,都与悲哀与凄凉联系在一起的。或许是肃杀的气候,或许是冷寂的气氛。死亡和诀别深深地刺痛了刚刚有些自觉意识的青年齐天翔,尽管所有的一切过程和经历中,齐天翔都是看客,都是跟着主事的指示在做,但那大大的席棚,铺天盖地的白色,以及冷森森厚重的棺木,还是让齐天翔记忆深刻,尤其深刻的是送葬之后沿着田埂回來的一队人。
很久以后,齐天翔都沒有将这场隆重的农村葬礼从记忆中抹去,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就像梦魇一样时时浮现在他的眼前,久久难以释怀,以至于这份见识被他长期定格为农村生活的一部分,想到农村就会想到这些,遭遇冷寂的冬日就不由浮现这份记忆。
现在的所见,恰恰与记忆中的情景重合在了一起,更觉得奇怪和不可思议。其实潜意识里齐天翔也清楚,所思所想的根源还是來自于自己的情绪,以及难以排解的郁闷。
似乎是为了赶时间,或许还是为了凑趣和某种目的,尽管齐天翔一再推辞西城区调研的安排,而且也明确告知李国强,自己要过过脑子,也许是李国强原话告知了西城区委和王世敏书记,沉寂了沒有几天,那边就打过來电话,催促着李国强安排行程,甚至在李国强推诿了几次之后,王世敏竟然把电话打到了齐天翔这里。
齐天翔尽管知道王世敏的用意,但还是不愿简单的拒绝,毕竟这是一个相对敏感的时期,这个时候有人就乐见一些事情发生,但更多的人却是想借此达到某种目的。接近或熟络是最明显的举动,因为随着格局的变动,能够得到齐天翔的认可和赏识,无疑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也是值得长期持有的王牌。潜力股即将面临巨大爆发的机会,这是谁也不愿放弃进行尝试和努力的。
王世敏就是明显的例子,华沂市机构调整时,由于是大面积坍塌式腐败,市、县、区党政机关,以及直属部门,出现了部分地区和单位的权力真空。经过省委统一协调,从省直机关抽调了一批干部,紧急构成了华沂市党政架构,不至于因反腐导致政治经济和社会秩序严重失血。王世敏就是选调的干部中的一个,这项工作虽然明确由深改领导小组具体负责实施,事实上是由齐天翔全力在运作,从干部筛选,到职务选派,都参与了其中。王世敏当时是省委宣传部的一名副处级干部,是在市级领导基本到位之后,第二批进入到县、区领导岗位的,当时是以县委副书记的职位负责全县宣传和组织工作的。
仅仅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调整,齐天翔对王世敏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甚至说淡漠也不过分。毕竟那个阶段,省市纪委的反腐肃贪工作,华沂市干部配备和稳定工作,经济恢复和震荡平复工作,以及后期干部的考核等项工作,每天里忙的昏头转向,说焦头烂额也一点不过分。这个时期,一个副县级干部的任命和调整,还真是难使齐天翔过分地关注。
可王世敏却非常的上心,通过王世安的安排,与齐天翔吃了一顿饭,事后王世安才坦言是经过王世敏多次的求告才勉强答应的,对于王世安的解释齐天翔充分理解,因为对他认识上的误解,齐天翔内心总有一种歉疚,因此对于王世安安排的饭局也欣然赴约了,并由此正式认识了王世敏,并知道了他们两个的远房叔伯兄弟的身份。这之后齐天翔在省纪委,王世敏在华沂市下属的平邑县,交往并不是很多。后來听说又回到了省委宣传部,再后來是到了河州市任职,一年以前出任西城区区委书记。
真正的交往是齐天翔到河州市之后,简单的熟悉情况之后,齐天翔就开始了对全市六区四县两市的调研工作。在对西城区的调研中,齐天翔重点视察了这里的农村社会保障和环境保护问題,对他们积极探索农村全额社会保障整体覆盖的作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要求他们立足西城区实际,在特色农业和环境保护方面多下功夫,将西城区建成环境优良,特色明显,稳定保障的河州市重要经济门户。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王世敏动员了全区所有宣传和舆论工具,并要求全区各单位认真学习和贯彻齐书记市场讲话精神,并以此为动力,力争短期内所有工作都有新突破,将西城区建成河州市重要的经济门户。王世敏毕竟是做宣传出身,造势能力很强,而且很善于曲解和利用领导讲话做铺垫。尽管意识到王世敏在利用他做戏,而且毫不掩饰与自己的私人关系,甚至自夸在平邑县工作就是齐书记对自己的考验,而且对工作和做事都给与了很大的关切,齐天翔有些反感,认为王世敏做人做事过于机巧,动机显然不那么阳光。就在几次会议见面的时间,善意地提了出來,希望他能注意并有所反省,看來效果并不明显。
对于他提出的能给会展中心项目奠基剪彩的要求,齐天翔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了,在他的再三要求下,勉强同意与吕山尊一起过去看看,只是看看,不代表任何态度或观点。
就像李国强奚落的话语所说,大冬天的搞什么奠基,建什么工程,齐天翔也只是会意地微笑,李国强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也说出了他的想法。
眼前所见,印证了齐天翔自己的想法,所谓的会展中心,只是一块冷寂的荒地,一望无际之下了无生机,只有匆匆忙忙走了迎接的一队人,让齐天翔不由想到了农村送殡的场面。
“实在抱歉,刚才在哪边与征地农民开协调会,让齐书记和吕市长久等了。”很远王世敏就伸出了手,与齐天翔的手一接触,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充分表示着亲密和熟识的程度,望着齐天翔热情地笑着说:“市领导的视察,是对我们工作巨大的支持和鼓励,也是对我们招商引资加快发展区域经济工作的充分肯定,我们一定以此为动力,加倍努力工作,以实际业绩报答市领导的信任,尽快改变西城区落后的经济面貌。”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知道你的口才和语言组织能力,你难道就让齐书记和我站在这荒地上听你汇报,以及展望前景吗,”吕山尊不客气地打断了王世敏的表白,从齐天翔凝重的神情中,已经明显感觉到齐天翔的不满和忧虑,索性直接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手指着面前的大片荒地,威严地说:“这就是你请齐书记过來参观的会展中心吗,”
看到吕山尊严肃的表情,尤其是看到齐天翔阴沉的神情,王世敏愣怔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饱满的神态,眉飞色舞地说:“哪能让齐书记和您站在这里听汇报啊,我们准备了游览车,请领导坐车参观,在车上我再详细汇报会展中心的情况。”
王世敏说着,指挥着驶來的游览车缓缓地停在齐天翔身后,殷勤地做着手势请齐天翔上车,然后同样的姿势请吕山尊上车,看到齐天翔和吕山尊慢慢地登上游览车并坐好后,才快速登上前排座位,这样更有利于回过头來向齐天翔汇报。
游览车缓缓地行驶起來之后,王世敏兴致很高地指着附近走过的地方,详细地给齐天翔和吕山尊介绍着这个位置今后将建设什么工程,哪里将要进行什么安排,滔滔不绝地讲了很久之后,才打开话匣子,开始了正式的介绍。
“这个会展中心项目,是王涛王市长前不久在香港举行的招商引资活动中的巨大成果。投资和开发商是香港世嘉集团,这个公司是一家总部设在香港的国际跨国财团,涉及领域除房地产之外,还有金融保险,国际加工贸易和进出口,能源开发和资源利用,冶炼加工和化工制造,网络和互联网商务,会展业是集团新近涉足的领域,计划在北京、上海等中心城市建立几座大型的会展中心,最终形成涵盖中国大陆和港澳地区,东南亚和环太平洋区域的会展中心,仅此一项产值每年就要达到一千亿元人民币。”
王世敏兴奋的脸色涨红着,语调也是渐渐高亢起來,望着齐天翔继续介绍道:“经过王市长的接触和诚恳邀请,世嘉集团会展部的刘总经理推掉了国内几个省市的邀请,亲自飞到河州与我们接触和洽谈,王市长和我充分的做工作,并在商谈中体现出我们巨大的诚意后,刘总经理终于同意在北京项目同步推进的同时,将我们河州的会展中心项目破例进行前期准备工作。从试探性接触到正式商谈,再到协议的草签,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机遇就让我们抢抓到手了。”
齐天翔听着王世敏滔滔不绝地讲述,眉头皱的越來越紧,当听到从接触到草签协议,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后,疑惑地问了一句:“两个月项目就正式落地了,是吗,”
“是的,严格地说不到两个月,这也是我们抓得紧的结果,我们专门成立了一个项目组负责会展中心项目的进度,采取的是逐人包干的办法,每一个环节都有专人督促落实,每一个环节都有具体人员负责跟进,确保项目资金、地皮,以及外商要求事项的逐一落实,以求项目的实施和计划同步进行。”王世敏介绍着情况,还是不忘强调自己的功绩,认真地说:“这也是我们西城区实际工作督促落实的一贯做法,也就是我们总结的‘一快二超三通过’工作法,效果十分明显。”
“这圈了这么大一块地,你们到底准备怎么折腾,有具体的规划吗,说來听听。”吕山尊望着缓缓驶过的大片土丘,严峻地问道:“都已经草签协议了,自然会有规划和草图方案之类成熟东西了吧,”
“规划和方案都已经成型,也与世嘉集团进行了交流,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订正,我们的项目组正在加紧工作,很快就能完成。”王世敏正在说着他的所谓工作法,就等着齐天翔或吕山尊表现出浓厚兴趣之后的随口一问,就可以将自己得意的创新工作法,不假思索地想市领导倾泻而出,获得赞扬是肯定的。但看着齐天翔沉默不语的神态,尤其是吕山尊绕开工作法的提问,王世敏有些淡淡的失望,可还是兴致不减地对齐天翔和吕山尊说:“会展业将是我们西城区现在,以及未來几年优先发展的支柱产业,将成为我区经济的重要引擎,带动全区经济实现跨越式发展。”
“现在请齐书记和吕市长看到的这一大块土地,是我们西城区多年规划的商贸城项目用地,以前就是撂荒地,不但沒有农民耕种,也不属于任何个人。”王世敏快速地说:“这一块土地总共有一千二百多亩,原先计划建设一座大型的集商业批发、物流交通、社会化服务为一体的多功能商业物流中心,很多房地产企业都看中了这块地方,但无论从规模,还是实力,我都不是太放心,也斟酌再三,迟迟不敢拍板。这次王市长引入的世嘉集团,不论实力,还是知名度,都是本地房地产企业所不能比的,更可贵的是他们带來了全新的会展经济理念,彻底改变了我们原有的思路,因此我们决定顺势而为,以会展带动商贸,建立一个多功能、综合性、全天候的会展商贸物流中心,彻底提升我们西城区的品位。”
“这么大的一片地,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会是撂荒地,齐书记來的时间不长,可能不是很清楚,难道我也不清楚吗,”吕山尊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严厉地说:“如果像你所说,是无主荒地,你刚才去开什么劳什子协调会,闲的难受吗,”
“吕市长说的很对,我怎么敢瞒齐书记和你呢,再给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这块地确实如您所说,是征用的农民的耕地,可那是前任班子做的事情,当时看着房地产形势火爆,也想捧这个热炭炉,也不看看西城区的区位条件,在这个远离市中心区的地方发展商业地产,谁來买,谁來住,后來成了烫手的山芋,沒有地产商愿意开发,只好撂荒在來哪里,几年了不但沒有产生应有的效益,反而成了市里的垃圾场,寸草不生不说,还垃圾遍地,成立头疼不已的顽疾。”王世敏笑着望着吕山尊解释道:“我过來之后,就是要下决心解决这个问題,给老百姓一个说法。这次建设会展中心,为了配套我们又征用了几百亩土地,针对前任的近千亩,我们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能算是给他们擦屁股。何况我也给农民算了一笔账,会展中心和商贸城建成后,不说自己经营,就利用卖地补偿的钱,买上几个商铺,依托会展中心强大的物流和辐射效应,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不但可以迅速脱贫致富,而且几代人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一铺养三代’的道理,才是真正城里人未來的生存理念。”
看着吕山尊还要反驳王世敏,齐天翔平静地望着吕山尊,缓缓地说:“不要打断他,我倒要听听他的远景规划,以及投入产出比,看他这个账是怎么算法。”
得到了齐天翔的鼓励,王世敏似乎有了主心骨,兴奋地继续说:“我们这个会展中心项目,计划建设一正两附三个场馆,主场馆主体三层,计划建筑面积十万平方米,两个辅助场馆均为两层,计划建筑面积各五万平方米。这样三个场馆建成后,不但可以承接国内商品交易会之类的普通展会,行业举办的产品订货和展示会,还能承接国际大型的汽车新品发布和大型交易会,以及国际大宗商品展示和订货会。在这三个场馆周边,我还准备建设四个商品批发市场,以及物流和交易市场,商贸城计划摊位五千到一万个,能够直接带到就业二到五万人,产生的经济效益每年都能达到二十个亿以上,税收二个亿,加上会展中心每年产生的五十亿展会收入,保守的估计我一年可以拿到三个亿以上的收入。”
“初步估算投资,世嘉集团计划投资十三个亿,区里配套七个亿,包括土地补偿金,三通一平等场地维修费用,还有工程建设中的补偿或补助,这是总概算,具体的还要看具体的施工和建设进度情况了。”王世敏掰着手指对齐天翔说:“相对于我投入的这些资金,三年之后我就可以逐步回收,刨去给世嘉集团的优惠和补贴,最长不过十年,我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望着王世敏兴高采烈的的神情,以及自信满满的叙述,齐天翔的心里却是惊心动魄,从开始的叙述,到吕山尊的诘问,似乎都压抑不住王世敏他们的冲动,这也是现今通常的方式,不是为了收入而铺摊子,而是为了好看铺摊子,似乎摊子铺的越大越好,沒有产生实际的经济效益更好,因为一个尚未完工的巨大工程,比完工之后的实际收益更有想象力,也更有添砖加瓦的空间。所谓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浩大的工程也是如此,预期都是在沒有具体实现时的想象和推测,而推测是可以合理想象和大胆预测的。
游览车在慢慢地行进着,经过王世敏绘声绘色的描述,似乎肃杀的荒郊野地,也有了些许生机。可在齐天翔看來,却依然充满了冷寂和难以预测的未知,而且还潜伏着巨大的危机。
从王世敏的叙述中,整个的过程都存在太多的幸运,而且也太过顺利了,这反而让齐天翔感到不安,究竟在哪方面,也还是沒有想清楚,只是慢慢地随着游览车的行进,慢慢地想着,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