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齐天翔都不敢相信,阻力会來自城建方面,而且是主管市长与城建局长一起抵制和反对。
从湖滨茶社与樊涛分手后,齐天翔匆匆打车回到了办公室,看看已经下午三点多了,随手就着小张端來的茶水,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饼干垫吧了一下,算是对付了午饭。
也许是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相太过仓促,齐天翔望着小张眼中痛惜的神情,淡淡地笑着解释:“老樊抠门,到茶社喝茶自己带茶叶,还是华青中的夏青,也是越喝越饿。更可气的是,茶社还是他侄子开的,根本就沒有准备午饭,要知道我吃完午饭再去。”
小张笑着沒有说话,心痛却写在脸上,谁能想到一个风光威严,管理者七百万人口的堂堂市委书记,竟然会忙的吃不上午饭,狼狈到这种地步,而且这种事情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说出去谁会相信,又给谁去说。不但不能说给同事们,这样有嘲笑和诋毁领导形象的倾向,更不能说给闫丽,因为这样闫丽会更心疼,也更加显示出自己的失职,作为秘书,照顾不好领导的生活,怎么说也是不应该的。
齐天翔也沒有再解释什么,知道再说什么也打消不了他心中的难过,就转换了话題,慢慢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按照您要求的,我又把报告复印了几份,而且把相关内容又抽出來一部分,这样更简单一些,几分钟就能够看完。”小张简短的汇报着,慢慢地说:“都放在我哪里,要不要先拿过來您看看。”
“不看了,你先去吧,”齐天翔摆摆手拒绝了,随即对小张交待着:“一会他们几个过來,让他们先等一下,与房市长一起进來。”
小张点点头,对齐天翔缜密的思维很是折服,毕竟牵扯到几个市政府职能部门,而且还是房市长亲自参与的协调会,尊重和照顾他的面子,不引起他过分的猜忌,似乎比事情本身更重要。这些细节齐天翔非常注意,也时刻留心着,这不仅仅是素质,更是智慧的具体体现。
望着小张转身离去,齐天翔慢慢地将头仰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梳理着即将召开的协调会,想着一些细节,以及需要采取的方式、方法。这样的会议不算是什么很重要的会议,但由于牵扯的面很大,涉及的部门也很多,特别是老旧房屋和棚户区改造,烂尾楼的处理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使得齐天翔不得不谨慎和重视。
与房建设的交流,带來的舒畅和快意,还沒有仔细品味,就被樊涛中午说到的问題给搅乱了,而且使齐天翔产生了深深的警觉和忧虑,表面的烂尾似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暗里隐藏着的利益纠葛或权钱交易,这是很难突破的屏障,也可能给事情带來意想不到的阻力或干扰。想到这里,齐天翔打起精神,从文件柜里拿出汪宝坤的原始报告,认真仔细地看着那些信贷和负债情况,比对和盘算着其中的联系,陷入了深思之中。
协调会准时在四点钟召开,坐定之后沒有寒暄,也沒有过多的交谈小张将复印好的报告分发给在座的沒人一份后,就忙不迭地拿出纸杯给大家倒水。
报告不长,很快就看完了,等大家都看完放下报告,齐天翔才微微笑着环视着各位,慢慢地说:“请大家过來,就是议一议报告里的事,多的我也就不说了,只是听听大家的想法,谁先说说啊,”
“我先说几句吧,毕竟是我分管的工作,不管是市委问责,还是主动负责的工作态度,我都应该有个态度才行。”王涛严肃地环视着办公室的各位,不苛言笑的脸绷得很紧,声音也很僵硬,“前不久齐书记就专门为这事开过一个现场会,而且还交办了一项工作,就是调查摸底全市老旧住房和棚户区的情况。回來我就做了安排,让城建和规划局尽快进行落实,作为一项阶段性任务來重视,估计最近就应该有结果了。”
说到这里,王涛停顿了一下,习惯性地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顺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报告晃了晃,然后随手扔在茶几上,接着说:“这份报告,从行文方式上,不像是总工会老朱和马副市长他们社保的风格,商业味太浓,应该是汪胖子所为。对于报告中说列举的数据,我沒有完全掌握,所以不作评论。但老旧小区和棚户区改造的可行性,以及烂尾楼的处置,有多少可为性,我不乐观,也可以说持怀疑的态度。城中村改造好做,只要一有规划马上就能付诸实施,老百姓比政府和开发商的积极性都高,为什么,因为明显的利益在里面,大家都能在城中村改造中看到利益,得到实惠,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城北区的几个城中村,经过改造出现了多少千万富翁,百万富翁更是不计其数,这是住户的积极性。开发商呢,更是乐的合不拢嘴,享受着政府土地税收的优惠政策,轻易就能得到银行和政府的配套扶持资金,住房户数多补偿多,那都不算什么,多盖几层就是了,既满足了回迁户的需求,又增加了销售收入和利润,何乐而不为,而棚户区改造呢,片区小、住户多,改造难度大,这还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住户大多沒有什么积蓄,穷还要求高,拿不出扩大面积的钱,还想住大房子。开发商左右为难,只能倒逼政府加大扶持政策,也就是让利,卖地那点钱都给了开发商都不够,银行也惜贷,开发商挣不到钱,积极性从何而來。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面积开展老旧小区和棚户区改造,我个人认为难度不小。当然如果市委有这样的考虑,齐书记为市民做好事,我也沒话可说,只能积极做工作,磕头作揖去找开发商,尽全力推动这件事。可是如果连带处置烂尾楼,就太困难了,弄不好还会使市政府陷入被动,实在是不可恭维。”
王涛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话,使办公室里的气氛迅速凝固了,原本就有些意外和不快的情绪,很快被他话语中大胆的反对意见,以及轻漫的口吻所震惊,一时竟无人应话。
在市委书记办公室召开的协调会,召集人是市长房建设,参加协调会的除了市委书记齐天翔和市长房建设,还有市委秘书长李国强。按照常理,通常是书记说完之后,市长要有一个简单的讲话,对会议要讨论的问題和要求,表达一个基本的意见,然后才是自由发言的时间,即使王涛要发言,也应该礼貌地征求一下李国强的意见,然后才是他的发言时间。这尽管沒有硬性的规定,却也是官场屡见不鲜的规矩,作为官场老手的王涛不会不明白这个规矩,也不会忽视这个潜规则的存在。敢于这样做的可能只有两个,一个是根本就不把齐天翔,特别是沒把房建设放在眼里,这样嚣张的作法应该是有充足的后台,或者是某种授意。另一个原因就更简单了,那就是搅局,让协调会从一开始就被波动的情绪所操纵,以达到不欢而散的目的。
无视规矩还是其次,重要的还是王涛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不但轻漫地面对齐天翔交办的工作,而且对市委提供的正式上会的报告横加指责,武断地将市委重视的工作进行否定,并且嘲讽困难群体及民众,这样表现的底气在哪里,又处于什么目的,既违反常态,又让人费解。
全会议室人员的惊愕,都被齐天翔收在了眼里,也许是太过匪夷所思,初时齐天翔也有些惊愕,甚至听到王涛对棚户区住户的贬低和嘲讽,引起了齐天翔强烈的反感,当时就想打断王涛的讲话,可还是强忍住了,而且很快就从这种反常中找到了答案。这就是刚才自己反复比对原始报告得出的结论,蛛丝马迹反映出的问題,不但自己敏锐地扑捉到了,相信王涛也看到了,而且也可能是这个删节版之前的报告,很可能是最原始的哪个版本。如果这样去推理,所有的不正常就变得非常正常,沒有这些反应反而不正常。
齐天翔对自己的发现,以及合理的推理,有些莫名的兴奋,也有些暗暗的得意,因此看向众人的眼神平静而温和,似乎对这样的发言有着充足的思想准备,甚至等待的就是这样的发言。
“我完全同意王市长的发言,如果允许的话,我也想说几句。”看大家都沉默不语,城建局长赵铁林忍不住了,站起身低声说道,得到齐天翔温和的微笑示意,以及王涛明确的眼神赞许后,提高了声音继续说:“王市长的讲话尽管不那么中听,但却说的是实情,以王市长这么多年在城建方面的工作经验和阅历,看问題的角度和思维方式都有充分的事实依据,老旧小区和棚户区改造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烂尾楼清理更是会惹火上身,不管不动地放在那里,什么事都沒有,只要一有动静,不知道哪里來的债权人就会出现主张权利,就会沒完沒了地闹事。这几年我们就遇到不少这样的事情,烦都把人烦死了。”
“照你这么说,就这么让老百姓住在老旧房子里,等到你一天房子塌了就万事大吉了,楼房就这么烂尾着晒太阳,让回迁户三天两头到市委、市政府上访,”已经忍了很久的房建设,积郁的怒火都撒到了赵铁林身上,铁青着脸瞪着他说:“什么事都不干就沒事了,哪要你们城建局干什么,摆设吗,这困难那困难,想过齐书记为城市困难群体考虑的良苦用心吗,想过老百姓天天期盼着什么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站着说话当然轻松,可事情总得一件件办,饭也得一口口吃,着急能够解决问題,哪大家都着急好了。”王涛看房建设把火气都撒在了赵铁林身上,就慢条斯理地说着,似乎也是在为赵铁林鸣不平。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市委、市政府的家是你在当吗,你又能当得了多大的家,”房建设目光终于转向了王涛,一脸讥讽地笑着说:“齐书记和我都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还都得靠你王副市长操心,真是难为你了。”
一句话噎的王涛哑口无言,一时语塞在了那里,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话此刻就是最好的体现,人家是市长,说话难听也只能听着,有气也只能忍住,因此看着盛怒中的房建设,苦笑着看着齐天翔,委屈地辩解着:“你看看老房这脾气,我这也沒说什么呢,这就不高兴了,这还让人说话吗,这协调会还开的下去吗,”
“哪你说怎么办,这会就不开了,你们这些副市长就是这么协助市长工作的,你们的市政府市长办公会也都是这么开的,”齐天翔微笑着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质问也是毫不留情地冷淡,这个时候他当然要站在房建设一边,尽管知道王涛的目的是搅局,但还是严正地表明着自己的态度,不管是为了心中的不满,还是王涛今天的态度,“如果你觉得这会议沒有必要开下去,你可以现在就离开,如果你觉得河州市委、市政府沒有你说话的地方,你可以到省委、省政府反映,我和房市长在这里等待省委、省政府的处理意见。”
“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沒有对抗市委、市政府的任何想法。”王涛看齐天翔发火了,心里也是犯怵,尤其是这位省纪委书记出身的书记,他的一举一动还是不敢小觑。如今虽然齐天翔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但那微笑却犹如多名判官一样,阴沉狠辣,好在这样的话还留有回旋的余地,赶忙转怒为喜地微笑着说:“对于房市长,我还是十分尊重的,我们两人搭班子这么多年,彼此也很是了解,就是我这个人的直筒子脾气不大好,有时候忍不住实话实说,也还是房市长包容我的多一些。”说着话,看着房建设笑着说:“是不是这样啊,老房。”
“当着这么多职能部门领导的面,你们两位市政府的当家人就这样针尖对麦芒,合适吗,”望着房建设对王涛的和解的表示,齐天翔温和地笑着,转向王涛接着说:“你抱怨房市长不让你说话,可你说了吗,我们这是协调会,是为老旧住房和棚户区,以及全市二十多个烂尾楼盘,找到一个解决问題的办法,知道你们工作的难度,也知道其中的艰辛,但现在不是说困难,更不是说现象,大家集思广益,谁都可以说,只要对解决问題有利,说什么都欢迎。”
齐天翔当然知道王涛的用意,自己的态度明确以后,王涛就处在相对有利的位置上了,可以说话,也可以不做任何表态,下來形成的任何意见和措施,都是在他这个书记和市长的高压下成型的,自然可以到处去诉苦。
王涛的底细齐天翔知道一些,与房建设的渊源也有所了解,尽管自己以前不在河州市工作,但作为河海省的首府城市,这里发生的一些事情,还是能够作为段子传到齐天翔耳朵里的。王涛是个老城建,这话赵铁林说的不假,大学毕业就分配到了城建系统,几十年积官做到了城建委主任的位置,当时的城建委作为市里的几大委之一,权限和能量比现在的城建局大的多。房建设从河中市委书记位置调到河州市担任市长时,王涛是城建委主任,那几年正是河州市的城市建设跨越式发展的时期,城市东扩,加之城运会的助力,房建设和王涛都处在春风得意的最佳状态,尽管王涛并不是很在意房建设的存在,为当时的市委书记马首是瞻,所有的事情都是看书记的眼色,但具体的事情毕竟还是要靠市长來部署,王涛左右周旋在其中,倒也平安无事。城运会后书记顺利到省里任职,走之前竭力运作把王涛推到了副市长的位置,仍然负责城建规划工作。
当城建委主任时的王涛,与成为副市长的王涛,尽管还是一个人,但行事却判若两人,由于自持由省领导关照,渐渐显露出武断和傲然的一面,与房建设的配合上也出现了一些矛盾,只是并沒有表现的太充分就是了,一则房建设的工作重心转向了别处,二则每年城建卖地均有百十亿元的财政收入,也不愿与他过多计较,也就形成了城建王涛一家独大的局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之间的尖锐矛盾反而弥合了不少。
“齐书记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底了,也就是您知道我们具体工作的甘苦。”王涛看齐天翔的口气越來越缓和,就微微笑着迎合着:“其实关键的问題铁林以及说到了一些,老旧小区和棚户区改造的问題,相对來说还要好办一些。尽管有难度,尽管困难重重,但为了配合市委和齐书记改善民生,关注百姓生活的整体工作思路,从讲政治的高度理解民生问題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再难我也会努力去做。这不但是作为一个党员领导干部的觉悟,更是我作为分管城建工作责无旁贷的使命。”
王涛看着齐天翔渐渐缓和的神情,以及鼓励的笑容,似乎找到了继续说下去的信心,看着办公室各位接着说:“烂尾楼的问題就比较复杂了,就这报告里提到的二十多处,彻底烂尾的有七八处,积下的问題也最多,最让人头疼。其他的十几处,不是债务缠身,老板跑路,就是回迁无望,老百姓骂娘,哪一家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題。如果一旦市政府有动作,你还别说有动作,就是有接手的意思,这些楼盘马上就身价百倍了。消息只要一透露出去,杂七码八的人都來了,这样一笔账,那样一笔款子地都堆在了面前,以前不值钱的土地和楼盘,马上就是天价。这些问題不能不考虑,我担心的也就是这些问題,都一窝蜂地集中起來,财政可就吃不消了。”
“这就对了嘛,这种有的放矢的摆问題,才是真正解决问題的办法嘛,”齐天翔笑着对王涛鼓励着,随即望向房建设,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着:“王涛同志说的问題,的确不是一件小问題,忽视不得,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还真的应该认真应对才是。”
房建设在齐天翔的目光直视下,一时沒有明白过來齐天翔话里的含义,但随即就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齐天翔的话意,呵呵笑着说:“老王在这行工作多年,看问題的角度自然沒的说,这些问題不重视还真的不行。”
说着话,似乎信口说來般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回迁户的诉求,银行的催贷,高利贷公司的收款需求,这些都让开发商喘不过來气啊,不过也好办,拿出当初开发商与回迁户签署的文件來,还有与城建签署的合同,都有违约责任,严格按合同要求來执行。契约社会,还是要有些契约精神的好,”
“说到这里,我到有个建议,市委、市政府可以以处置这些烂尾楼盘为突破口,联合公检法各部门,特别是纪检监察部门,以整顿和规范房地产市场秩序,维护社会和民生利益,特别是打击房地产开发中的权钱交易,重复抵押和骗贷的违法违纪行为,下大力气取得一些实效,取信于民。”房建设脸上绽放出了光泽,按捺不住兴奋地说:“我看这些事还是由王涛同志负责,各部门全力配合他的工作,近期就全面铺开,力争年内见到实效。”
齐天翔满意地对着房建设笑着,眼角的余光却发现王涛的神情萎顿了下來,心里暗暗叫好,但嘴上却是淡然地说:“房市长和王市长都说了想法,大家都说说,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意见來。
齐天翔鼓励着会议室的各位,心里却明镜般清醒,房建设的意见说出之后,任何的发言都将是言不由衷的,每个人都会盘算着,如何在这潭浑水中脱身,而不是如何解决烂尾楼的问題了。
齐天翔认真听着其他同志的发言,会心地笑着,只有自己知道,这会心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也是由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