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是伤,抢了一匹战马冲进包围圈,抓住统领的手,一同突围。
可惜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很多时候狗屁不通。
彼时面前穷途末路,背后狼犬追猎,他们两个人只有一线生机。
移花接木,一命换一命。
统领那时候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但却比他更要执着,半昏半醒间,嘴里只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只记着一个十年之约。
他也是有一个约定的。
三年前赴凌云峰一战前,妻子温柔地给他束发穿衣,才刚到他膝盖高的儿子抱着木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小孩子的声音软糯得像米糕,问他:“爹要去哪儿?”
他避重就轻,温声软语,像每一个搪塞孩子的大人:“很快就回来。”
儿子乖乖地点头,妻子握着他的手一路无话,却紧张得手心里都是冷汗。
在战启的时候,她终于说:“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他回头对她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我很快就回来。”
可他那时没有回去,现在,却回不去了。
转身奔出山洞之前,他其实后悔过,也想过回头。
然而终究是没有。
那人曾经说他是懦夫,现在看来,一语成谶。
他这辈子说起来辉煌无双,前半生纵横江湖,又三年为国为民,但归根究底,都不过是矫情自欺。
扬威武林的岁月是他欺世盗名、任人算计,三年明暗的辗转是他抛家弃子、苟且偷生。
他终于明白,其实自己谁也对不起。
有愧发妻,有亏幼子,有负故人。
可他终究没回头。
背着一具尸体在烽火夜下亡命而奔,本以为早已冷却的热血渐渐点燃,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刀剑会上,生平唯一一次的纵情快意。
人间三六九等百态世情,大概也只在生死之前所视如一罢。
可惜穷途末路终有近时,沸腾的热血也会流淌干净,掏空了一身豪情,到最后归于空寂,只剩下一缕淡淡的遗憾。
他左手以刀支身,被削去三根指头的右手颤巍巍抚上心口,背后是一面绝壁,身前是无数蛮兵执刃相对,弯弓搭弦。
三十四年恩怨情仇,终将以这样的方式尘埃落定。
万箭齐发的刹那,他的眼睛里映入的不是铺天盖地的剑雨,而是天上那一轮皎月。
我寄此心予明月,随风可至故园西?
……
谢无衣那一晚睡得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