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说见外的话,那人无理搅三分,看着就不是好人。楼上一直没听着声,应该是被锦爷打发走了,冯大哥不去问问?”
冯三恪又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抬脚上了楼。
顾嬷嬷已经回府去了,竹笙见他有话要说,轻手轻脚退出去了,屋里便只剩下虞锦一人,坐在桌边,拿着一把小锤子凿核桃。
乓乓乓乓,凿开了一条缝。
这会儿的核桃已经老了,凿的位置若不对,出来的就全是碎块,挑拣那肉麻烦得很。
冯三恪行上前,也没吭声,从她小锤底下探手过去,欲抢过那颗核桃。虞锦手里的锤子差点砸他手指上,好在反应快,收住了。
“呵,做什么?”
她轻声笑了下,看着冯三恪将核桃攥在掌心,稍一用力,再摊开,剥出一个完好的。
虞锦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吃了。
茶室不大,只有一面二尺见方的支摘窗,留着窄窄一条小|缝,屋里的炉子却已点了一天,热得厉害。
冯三恪站在桌前,一时无言。
他这十七年里最狼狈的几次,全被她看在眼里。
囚车行过县衙那次,他一身脏污血迹,形色粗鄙,不敢想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子;上回大悲寺被秦家人揍得站不起来,还是她解的围;这回遇上柳富闹事,又一次被她瞧在眼里。
冯三恪不知如何开口,一身的颓败气息,几乎能从骨子里透出来。
他等着虞锦兴师问罪,虞锦却直接揭过了这篇,轻描淡写问:“零嘴都卖完了?”
冯三恪呆呆嗯了声。
“那就回府罢。”
虞锦站起来,将桌上一堆核桃壳装进油纸包带走,什么都没说。
*
这一夜,冯三恪又是一宿没睡,加上昨晚弄那零嘴,就是两个晚上了。
他额角突突直跳,头疼得厉害,可心里头沉甸甸压着事,怎么也睡不着。
一阖眼,仿佛爹娘全都站在了眼前,不笑,也不说话,就抿着唇看着他,似是在怪他还没洗刷自己的冤屈,还没给他们找着真凶。
连博观个孩子都觉出他情绪不对,不敢扰他,夜里起夜都是一人哆哆嗦嗦去的。
夜深人静,冯三恪坐在窗前,睡不着,索性去数钱。白天赚的都装在了一个麻袋里,沉甸甸大半袋,其中大多是铜板,碎银也不少,银锭也有两个,全由他这个掌柜的带了回来。
今日崩豆卖得最多,二百袋全卖光了,价便宜,利却不薄,一袋崩豆五文,利二文;灶糖贵些,一袋二十,利五文;果脯算不清了,这东西不值钱,只为添彩头,旁人买了一袋子零嘴,称好结了账,再多抓一把添进去,蝇头小利的,却叫人高兴,养养回头客。
最贵的是那喜八件,一盒子八块点心就要六十六个钱了,利二十文。
算盘他还没用精,就连数带算。怕吵着博观睡觉,不敢有大动作,数得尤其之慢,连铜板放进陶罐都听不着响。
数着数着,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些日子,爹娘还在的那些日子。
那时他爹身子不好,每月药不断。哥哥一人种地,一年下来勉强够一家人的口粮,可家里的吃喝穿用都得他想办法。
十二三的少年,刚有些力气,就跑到县上做工,每月拿回家的工钱一半都要贴补了兄嫂,剩下一半给了娘。自己藏十来个铜板,每天进进出出的,总有些花向,不好意思总跟娘开口。
哥嫂就在旁边屋睡着,都年轻,夜里难免要发出些动静。冯三恪听得心烦意乱,却得装作没听到,夜里总是得分神去做点别的,便从床底下翻出那个陶罐来数钱。
油灯贵,天黑也舍不得点,那会儿就像这样,坐在窗边趁着月光数钱。
只是那时他住的屋子远不如这屋大,钱也没这会儿多,陶罐刚能铺平一个底儿。一麻袋的钱,真是想也不敢想的。
他满脑子纷纷乱乱,理不出个头绪,一下子高兴得想明天就去找泥瓦匠,在正屋旁边另起个屋子,省得天天被迫听哥嫂的墙角。
隔会儿又红了眼,爹娘哥哥早没了,就剩他一人了。
一宿没睡,一麻袋铜板被他拿棉线穿成串,码得整整齐齐。算啊算,总算算清楚了这日入账。
十七两六钱又一十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