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大喜
年热热闹闹地过去,开春又是一阵忙碌。如今家里雇了人,自不必女人下地,除了做饭便是做针线,纺纱织布这样的累活也是自愿,不喜欢便不做。唐文清家两个媳妇是惬意的,妯娌安静,婆媳和睦,夫妻更是恩爱。既然二叔的事情解决了,高氏便跟婆婆媳妇商量,等两个小姑出了嫁,让大媳妇也回水城去陪景枫。他一个人在外面孤孤单单的,家里也都不忍心。李氏自然同意,二月里杏儿就要出嫁。原本萧家想三月办萧朗和唐妙的亲事,可唐妙怕母亲一时间适应不来,希望他们推迟一点。大家商定便把日子便定在八月初,那个时节天气凉爽,果实累累是收获的季节。
二月春寒料峭,十八宜嫁娶、宜出行、宜开宴、宜会友……杏儿的婚期就在那一日。杏儿脸色平静,却有半个月寝食难安,大家都以为她紧张,纷纷劝她。唐妙看在眼里,也只能心疼,什么都说不出。
十七那日曹婧和荆秋娥忙着去陈家铺床,唐妙在家陪二姐,其他人也是忙得团团转。
唐妙跟二姐道:“二姐,我们出去走走吧,外面天色很好。”
原野依然广袤无垠,麦苗泛青,翠色幽幽。空旷的大道上草色如酥,料峭的春风吹拂着她们的脸庞,娇嫩如花,似乎承受不住这风,这凉意。
唐妙看着瘦了一圈的杏儿,道:“二姐,要是冷的话,我们去场里坐回吧。”
杏儿摇了摇头,抱紧了胳膊慢慢地走,无意识地泪流下来,她迎着风,哽咽道:“我想自己待会儿。”
唐妙只好慢慢地跟在后面。
风里有细沙,飘着淡淡的杏花雨,落在肩头,沾衣欲湿。
唐妙看着远处飞驰而来的骏马,马上那人白衣如雪,乌发如墨,她心下一惊,想要跑过去,却又缓缓地顿住脚步。
杏儿展眼望着不远处的白马,还有马上那人,她朝他笑了笑。
周诺翻身下马,看着十步开外的杏儿,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裙,静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得像是枝头即将飘零的落花。他心头发紧发疼,生生被什么勒过一样。他原本想来悄悄看一眼,却不曾想会在此处遇见。
天青草酥,垂柳嫩软,美丽的人像是一朵轻软的云,看一眼就不想再离开。
“杏儿。”他笑着轻唤。
杏儿泪如雨下,闭上眼,又缓缓地睁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了笑,“谢谢你来看我。”
周诺慢慢地走近,站在她跟前三步的距离,淡淡地笑,笑容里有着无论怎么装都掩饰不起的痛意,“你一定会幸福。”
杏儿点了点头,“是的,我一定会幸福,就算没有你,不是你,我也会幸福。”
周诺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下去,“他比我适合你,能给你我给不了的幸福。”
她笑着流泪,在他眼底是她伤心的样子,清丽的眸子里热泪滚滚。他胸口紧得胀痛,再靠近一步,抬起手指轻轻地擦过她的眼底,用极低却又清晰的声音道:“杏儿,如果你真的不怕,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深深地望着她,看着她泪如雨落,哭着笑,笑着哭,最后慢慢地退后。
她摇了摇头,“我曾经想过不顾一切,不计生死。可后来我知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所以我没有恨过你。你又何必来安慰我?”她笑起来,心头一片轻松,她只想再看他一眼将那片没有开始的感情画一个句点。
他能来,她很感激。从此便水归水,路归路,再也不相干。
他的眸子里面有火,有冰,一瞬不瞬,深沉尧黑。
他们都有一股隐忍不住的力量,却都有着独特却又相似的冷静。
她慢慢地后退,微微地笑着,“周诺,再见!”她留给他一个美丽的笑容,缓缓转身,慢慢地走开。
他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虽然慢却比那次坐在马车上更加彻底。曾经他觉得自己会转瞬即忘,却没想到能悄悄地将她放在心里这么久,可等他明白他愿意为她不顾一切却又不想那般自私地破坏她的平静。表哥说的对“不要在她淡忘的时候再提及,一切努力都是对她的伤害,不如让她走自己的人生……”世间千万种美丽,他都可以拥有,独有最爱的那一种,他必须放弃。
他来,只是不想她怀着遗憾出嫁,希望她知道,他也曾为她彻夜煎熬。指甲刺进掌心,粘稠一片,笑容凝固在他唇边妖娆而美丽。他看着她渐行渐远,空中飘着如丝细雨,朦胧氤氲,视线渐渐模糊。良久,他翻身上马,疾驰如飞,踏碎落花春草,和着细雨,零落成泥。
杏儿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她挽着唐妙的手,头上有飞鸟的叫声,清澈而悠长,划破初春的料峭,凉丝丝的细雨温柔地抚摸着脸颊,给她轻轻的抚慰。也许她不需要滂如沱,只要这样沾衣欲湿,盈盈滋润,就足够。
她朝唐妙笑了笑,“春天了,我是不是应该换一身鲜艳点的衣裙?”
唐妙歪着头看她,“你有吗?前年娘说给你做一身粉色的,你还发脾气呢。”
杏儿勾起唇角,“穿你的行不行呀,萧夫人——”
唐妙立刻呀的一声胳肢她,“陈小四家的,你别跑……”
原野空旷,水静天长,两人清脆的声音悠然回响。
唐家几乎一夜无眠,个个兴奋异常,就连宝儿和小蔷薇都一个劲地跑来跑去。村里帮忙送嫁妆的青年个个穿戴一新,笑容满面。唐家提前三日已经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高氏跟几个女儿说,当日嫁大梅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可她婆家体贴,也没屈着她。今儿自己家里有,就不能再委屈女儿。这一次专门请了一位有名头的喜娘,她帮着张罗,吩咐大家该做这个那个。
“小伙子们,大家都精神着点儿,等新郎官和轿子一来,咱们的嫁妆就跟着轿子后面,新郎家的聘礼在前面,可别抢混了,记着呀!”喜娘的声音张力十足,透着带劲的喜庆。
唐妙看着一身大红吉服的二姐,从小到大,这算是她第一次正正经经披红簪金。凤冠霞帔下是一张含笑的俏面,虽然略有疲倦,却洋溢着幸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