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逐渐放低,郑国渠身子微微前倾,身体一震。我突然疯狂地扭动身躯,脑袋狠狠地撞向郑国渠。郑国渠闪动很快,手掌一推,要把我推下去。我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衣领,死不松口,两条腿不由自主地用上了黄烟烟在天津“教”我的那招土狗吃屎,猛一绊,郑国渠一个踉跄,连同我一前一后跌入盗洞。
这个盗洞是笔直打下去的,稍微带了点斜度,我俩手碰脚脚碰头一口气摔到了洞底。我背部落地的瞬间,摔得眼冒金星,脑子震成了一锅粥。郑国渠侧卧在旁边,一动不动,好似晕倒一般。
这盗洞不深,也就四五米,能看到洞口晨曦微光。我摸索了一番,发现洞底不是黄土而是一片青砖,然后在洞侧还有一条倾斜向下的窄洞,黑漆漆的阴气逼人。估计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这座墓室的顶部。他们打洞打到这里,定准了墓室的位置,然后顺着那条窄洞下去找入口。
我忽然触到一个冰凉的硬东西,拿起来一看,赫然发现是半块人的头盖骨,白骨森森,半个眼窝睥睨着我。我连忙把它恭恭敬敬放下,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心说不是我要惊扰你的安眠,实在是情非得已。
这时候,头顶洞口冒出几个人头,其中一个惊慌地喊道:“郑老大,你在下面吗?”我恶声恶气道:“你们老大现在摔晕了,就躺在旁边。你们想救他,就得听我的。快让那姑娘过来说话!”洞口沉默了片刻,很快黄烟烟的声音传了下来,声音还是那么冷静:“还活着?”
我看她平安无事,便喊道:“你先走,如果他们拦你,你喊一嗓子,我就把郑国渠脑袋撅了!”这话是喊给她听的,也是喊给其他几个人听的。我虽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却也不是谦谦君子,“文革”里没少跟人打架,书包里藏板砖是家常便饭。
“你怎么办?”黄烟烟问。
“你走了,我九死一生;你不走,咱们俩都是十死无生。”
黄烟烟是个果断的女人,没半点矫情,扔了一个东西下来。我接住那东西一看,原来是那枚青铜环。我刚才割断绳子后吐在了地上,现在她又给扔回来了。
“拿好,坚持住。”她说。
黄烟烟的脑袋从洞口消失了,我把青铜环握在手里,百感交集。这时头顶又隐约听到传来争吵声,我大声喊了一句:“你们再为难她,我就掐死郑国渠!”外头的声音消失了,又过了一阵,郑重把头探了进来,一脸怨毒:“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你快把我们老大放开。”
我仰着脖子喊:“你们扔下根绳子来,再站远点。”郑重嚷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勒死我们老大?”我没好气地说:“废话,我还在洞底呢,把他勒死对我有什么好处?”郑重拍拍脑袋,回头叫人去弄绳子。没过一会儿,一条粗大的麻绳颤悠悠地垂了下来。
我扯了扯,确认绳子的另外一头绑牢了,伸腿踢了踢郑国渠:“别装了。”原本昏迷不醒的郑国渠“唰”地睁开双眼,从地上爬起来,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露出一口大黄牙:“你这货,恁地狡猾!”
“没办法,我必须要摆脱黄烟烟。”我闭上眼睛。
其实打来安阳开始,我对黄烟烟就起了疑心。在郑国渠这件事上,明明还有其他和缓的手段,她却一直坚持要斗口,拿出了龙纹爵,甚至不惜用自己身体为赌注,有点急切得过分了。事有反常必为妖,我就多留了点心思。
等到郑国渠一口说出那尊龙纹爵是真品后,我陡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那龙纹爵若是真品,也是国家一级文物,黄家竟拿出私藏的国宝来对付郑国渠,还对我和药不然隐瞒,所图绝不会小。更何况,黄家与郑国渠交恶许多年了,何以偏偏在我们前往安阳追查佛头时才发力?——这说明,郑国渠一定与佛头或许一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我得想个办法摆脱黄烟烟,单独行动。可当时我被捆得紧紧的,跑也跑不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赌。
我赌的是,郑国渠知道“玉佛头”的渊源,甚至知道许一城。
所以,我故意对郑国渠提及佛头字眼,果然引起了他的兴趣,把我带到了盗洞旁边。然后我偷偷对郑国渠说了一句话:“我是许一城的孙子许愿,进洞说。”
幸运的是,我赌对了。郑国渠不愧是与黄家势均力敌的造假高手,反应极快。我一表明身份,他只是微微一愣,立刻与我跌下盗洞,还装作昏迷不醒。这样一来,我假意挟持郑国渠,顺理成章地让黄烟烟离开,没有引起她的疑心。
虽然对不起黄烟烟,但黄家的古怪举动,让我不得不有所防备。
“你这家伙胆子可不小,若是我不知道佛头或者许一城之名,你俩早被埋起来了。”郑国渠道。
“没办法,那种情况下,我只能赌一把。”
说完这句话,我盘腿坐在坑底,脊梁贴着土壁,表情变得有些僵硬。郑国渠盯着我手里的青铜环,半讽半谑道:“我还以为你跟黄家姑娘是两口子呢,敢情也不是一条心。”我冷着脸道:“你手底下的人太不地道,我先把她支走,也是为她好。”
郑国渠突然凑过来,大手一把扼住我的咽喉,恶狠狠地说:“臭小子,别太蹬鼻子上脸。我配合你演这么一出,是因为你还算有点价值,不代表我不能动你。”
他的手好似一把老虎钳,把我掐得几乎透不过来气。直到我觉得自己马上要窒息而死时,郑国渠才松开手,我半跪在地上,揉着自己喉咙拼命喘息,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郑国渠抬头看了眼洞口,席地而坐:“如今人也走了,戏也演完了,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我听了不满意,嘿嘿……”
他眼睛朝着通往墓室的那条通道瞟了一眼,阴恻恻地说:“别看是汉代的棺椁,里头可还宽敞着呢。”
我看出来了,如果我不和盘托出,恐怕是没机会从这深深的墓穴底爬出去。于是我也不再掩饰,简单地从我的身世讲起,还有最近围绕着玉佛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听完以后郑国渠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大信心,觉得我比黄家还可信?”
我抬眼道:“因为郑重。”
“郑重?”
“对,他在鉴别青铜器的手法上,与我家祖传的一种技法十分类似。这技法是不传之秘,他居然也会,说明你们一定与我们白字门有些渊源。”
郑国渠听完以后放声大笑,好似听到什么开心事,然后他突然敛住笑容:“你猜对了一点,也猜错了一点。不错,许一城跟我家有点渊源,他的事情我知道一些。那枚镜子,也在我手里。但我可对那些陈年旧账没兴趣,你若拿不出我感兴趣的东西,一样要死。”
“这个好处,你不会拒绝的。”
“啥?”
“《素鼎录》。”我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郑国渠两只鼓眼骤然一亮,他一把捏住我的肩膀:“这么说,这本书在你那儿?”我点点头。
《素鼎录》是金石鉴定的权威之书,凝结了白字门历代心得,江湖上一直流传,得到此书,则金石无忧。郑国渠是专做青铜器赝品的,这书对他来说,就像是化学家拿到元素周期表、军人拿到作战地图一样,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所以郑国渠一点也没犹豫,伸出手来跟我握了一下,算是成交。
能看得出来,郑国渠是个既贪婪又理性的人。能拿到手的利益,他一点也不会松口,但只要有风险,他会非常干脆地撒手。龙纹爵这么贵重的东西,说放弃就放弃,半点都不犹豫。这种人,相当可怕。我跟他握手之后,闪过一丝后悔,不知这么危险的人,我是否能驾驭。
“上去之前,我还有件事。”我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