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他。长孙无忌和李淳风两人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从长安城出发,遍访三秦。长孙无忌先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在龙眼处埋下一枚铜钱。紧接着,李淳风也找到一块宝地,在龙眼处钉下一枚钉子。两人一先一后回到朝廷,李治有点为难,就让武则天挑。武则天决定亲自去看看,结果发现两人不约而同,选的都是梁山。而且在龙眼之处,李淳风钉下的钉子,正好穿过长孙无忌的铜钱中心。
“武则天很高兴,回来告诉李治,梁山东隔乌水与九嵕山相望,西有漆水与娄敬山、歧山相连,确实是一个聚风涵水的绝佳龙脉之地。本来这事已经定了,可朝中有一个人站出来,对李治说万万不可。这人是谁呢?他是李淳风的老师袁天罡。当初唐太宗为了预知大唐国运,请袁天罡、李淳风两人卜算。李淳风年少气盛,一口气向后算了两千多年,袁天罡赶紧推了他的背一下,说你天机泄露太多,快去休息吧,李淳风这才停手。这本书因此得名,叫作《推背图》。从《推背图》以后,袁天罡对李淳风格外留心,知道自己这位学生不懂谦折之道,早晚会惹下大祸。
“退朝以后,袁天罡单独面见李治,说梁山不可为帝陵。李治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袁天罡说他曾为高祖李渊选择陵址,也曾经探访过梁山。他开始也觉得是一块吉壤,可再细细一推究,发觉梁山风水有异。一是梁山的龙脉走向与高祖、太宗的帝陵相隔,有中断之兆,反而盘结于周朝龙脉之末,此有改朝换代之忧;二是梁山北峰为头,南边双峰为双乳,呈现妇人之相,此陵利女子不利男子;三是乌、漆二水在山前合抱,水势低流,看似合乎风水之术,但正午时分站在合抱之处,这里恰好被双峰的影子所遮挡,旺阴而不旺阳。总之,袁天罡说如果选择这里入葬,阴阳颠倒,恐怕李唐的帝统会被一个和周朝有关的女子中断。
“李治听了袁天罡的话,有些为难,因为这片地方是武则天选的,不好更改。他为人懦弱,最终还是决定梁山为帝陵,然后把宫里所有名字带‘周’字的女人都赶了出去,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后来李治死后,武则天将其安葬于梁山,没过几年,她谋夺皇位称帝,国号果然就是一个‘周’字。”
海兰珠听得瞠目结舌,说原来乾陵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许一城拨开前方树枝,把孔明灯稍微牵低一点,继续道:“袁天罡说梁山是一个阴阳颠倒之局,利女主。武则天在修建梁山乾陵时,就暗藏机心,刻意安插亲信,要把这个风水效力发挥到最大。所以这乾陵的风水,处处都和其他帝陵反着来的,主阴不主阳。墓门的设置,自然也有特别的讲究。如果按照普通的风水理论去找墓门,不可能找得到。”
“那郭震剑上那幅地图……”
“那条剑纹,必须得反着看才行。日本人如果不了解乾陵的秘密,按剑纹去找,嘿嘿,那是南辕北辙,待一年他们也找不到。”
海兰珠这才明白为何许一城不走正道,原来是要踏入这个反风水局。她忽然很好奇:“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许一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奇妙神情:“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们许家先祖,跟武则天有很深的渊源。”
“哈?你别告诉我,你是武则天后人啊?”
“那倒没有。我许家祖上叫许衡,是武则天的明堂侍卫,负责看管一尊玉佛至宝。后来明堂遭遇大火,那尊玉佛居然丢了。许衡被革职,他发誓要追回玉佛,以不负圣恩。许衡为了寻访玉佛,苦学玉器鉴别,后来竟然成了一代大家。他的子孙和弟子演变到后世,逐渐形成了五脉。”
海兰珠不知今晚第几次目瞪口呆了,五脉的渊源,居然可以追溯到这么远。
许一城道:“不过这些都是传说,未必是真的。五脉传承至今,丢失了很多记录。祖上的故事尚有许多空白,我正在设法补全,希望能有机会把那段历史完全还原。”
海兰珠还想问,忽然许一城一抬手,说等一下。他们两个朝前看去,发现眼前出现一个荒坡。荒坡的坡度颇缓,两侧被倾斜的山体石壁挤压,就好像是一座山壁被荒坡从中硬生生劈开一样。坡上长着薄薄一层青草,附近没有任何高大的树木。
从位置来看,这里恰好是北峰半山腰处的东南山麓,遥接南方双乳。如果按袁天罡的理论,把梁山比作少妇平躺的话,那么这个位置就是腰眼所在。
许一城让海兰珠拿住孔明灯和罗盘,先用郭震剑的拓片对照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地貌,然后打着手电走过去。他先走到一侧石壁,用手摸了摸表面,然后走到另外一侧石壁,站开几步,伸手比量了一下两者距离。他让海兰珠把背包丢过来,从里面拿出一把手铲和一根三尺长的金属棍。许一城拿起手铲,在荒坡上挖了几下,拿棍子往下用力一捅,再提上来看看土色。如是三四次,他把棍子往下用力一插,里面传出一声闷闷的撞击声,不是撞到泥土,而是撞到石板发出的声音。
“是这里吗?”海兰珠问。
许一城抬起头,一脸喜色地对海兰珠说:“没错,墓门就在这里!整个乾陵,只有这里符合阴阳颠倒的风水和郭震剑的指示……”可这喜色突然急剧凝固在他的脸上,因为他看到一个人从海兰珠身后的阴影走出来。
“姊小路永……”许一城还没说完名字,那人已经飞身上前,挥动拳头,一拳砸在许一城头上,然后又是连续三拳砸在右耳、下巴和腹部。这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狂攻,就算是付贵和黄克武都抵挡不住,更别说许一城了。在眩晕中,许一城隐约听见海兰珠在尖叫:“你们轻点!”
姊小路永德又是一拳重重挥去,许一城仰天倒地,挣扎着半天没起来。海兰珠扑过去,把他搀扶起来,许一城却一把甩开她的胳膊,愤怒地瞪着她。海兰珠垂着头,没吭声。
“许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这次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是堺大辅。他一身黑绸面儿的马褂,打扮得像是一个山西银号老板。难怪姬天钧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原来他们是把自己伪装成了中国商队,混入西安城内。在他身后,还有大约七八个人,各自拿着手电和武器,站在荒坡下面。
许一城喘息着用手背擦擦嘴角的血,呼吸粗重。
“多谢海兰珠小姐的鼎力协助,我们才能够在乾陵相逢,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堺大辅抬起肥厚的手指,朝她轻佻地一指。海兰珠脸色略显发白,却不否认。
“你……你一直在给他们通风报信……为什么背叛我?”许一城嘶哑着嗓子质问。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路勘察,却有黄雀跟在后头。
海兰珠把脸一扭,想藏到人群后头,却被堺大辅拦住:“什么背叛?她一直很好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她是我们最好的间谍之一。”
许一城气得闭上眼睛:“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
海兰珠抬起头:“一城,我告诉过你,宗室一直处于恐惧之中,恐惧的人,会去寻找能给予他们帮助的人。”
“那你们当初直接把东陵卖给日本人就是,为什么还要找我多此一举?”
“因为毓方并不是宗社党的人,他最初找到你,是真心希望能保全东陵。我们宗社党为了配合堺先生的行动,才瞒住我的真实身份,利用毓方让我接近你。”
“宗社党?”
许一城一下想起第一次去拜访毓方时,在他家马车上看到的二龙戏珠。看来宗社党没有消亡,它就像是马车上那块标记,一直等待着死灰复燃的机会。他咳咳几声,无话可说。
“毓方早就没有雄心了,他是个只求苟全性命的太平犬。我们宗社党的理想,可要比他大得多。他只想抱着祖先陵寝过一辈子,却不知道,只要能换来日本人的合作,牺牲一个东陵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海兰珠说到此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唇边却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不知是对许一城,还是对自己。许一城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堺大辅得意道:“许先生您实在令人佩服,没想到您能从烟土查到九龙宝剑,又从九龙宝剑追查到乾陵。不过也幸亏您这么能干,才能带着我们顺利找到乾陵的墓门所在。这您没想到吧?”
他一边背着手,从荒坡上仰望北峰乾陵,发出感慨,“这么伟大的陵寝,如果是在日本,将会成为万众膜拜的神圣之所——看看你们把它糟蹋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