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一言不发,转头就往鹿城的另一头走,每一个迎面而来的陌生人都像海中的巨浪,颠簸着他回返的路程。
巫引紧赶慢赶的在后面跟着追,没追多远,旁边的五灵门人凑到巫引耳边与他说了几句,巫引神色微变,当即收敛了所有情绪,全力赶上了晋安。
此后一路自塞北赶回,他再没一句废话。
在路上,晋安鲜少与巫引说话,但他却主动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黎霜死了,我会死吗?”
“照理说蛊主死了蛊人是不会死的。”巫引道,“但蛊人死忠于蛊主,多数会选择自绝。然后我们就可以回收玉蚕蛊了。不过你与玉蚕的结合本就奇怪,毕竟你已经可以离开蛊主这么远,先前还自己提出的离开,看起来像是你战胜了玉蚕蛊的意识。”
巫引盯着他的眼神带着考究,“说实话,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回去找黎霜。她如何,对你来说,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吗?”
黎霜死了,而晋安有自己的意识,鹿城城门外便是西戎,他可以带着这蛮横的力量,回到西戎,仿佛这样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是可以威胁到他的了。
黎霜死了,不是正好吗,他之前想做而没做到的事,老天爷帮他做到了。
她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杀了两名西戎大将的西戎皇子。他若要回西戎,身上容不下这样的污点。
但是……
黎霜死了,知道这个事情后,从那时到现在起,即便每天晚上都烤着火,坐在火焰边上,他也觉得透骨的寒凉。像是身体里的血再也不会热起来一般凉。
他身体也不受自己控制甚至思想也开始变得奇怪,就像当他听到巫引告诉他,黎霜死了,而他并不会死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却是,无趣和失望。
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干脆让他随她而去了?
在知道“黎霜身死”这个消息之后,撕裂的疼痛如跗骨之蛆,爬遍了他的全身,四肢百骸,每一个骨头缝里,都有长满尖牙的虫子在拼命噬咬,仿佛快吸干他的骨髓。
黎霜死了,为什么他还要活着?
为什么还要活着?
这个想法在他现在站在黎霜棺木前时,显得那么突出。
他以为爱黎霜的是蛊虫,依赖黎霜的也是蛊虫,而不是他自己,所以在他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明白自己是谁之后,他就应该压下所有关于蛊虫带来的冲动。
因为蛊虫就像毒,他是个理智的,完整的人,他必须治愈他的毒。所以依赖黎霜也成了毒,离不开就是毒,爱深切也是毒。
他强迫自己冷漠客气有礼有节的对待黎霜,强迫自己离开,强迫自己理智。
但时至今日,看着面前的棺木,他方才知晓,什么治愈,什么理智,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再也不是以前的傲登了,那个被棺木里的人赐予的名字,原来早就融进了他的血与骨里,刻进了灵与肉里,挖不掉,抠不烂,烧掉*,它也在灰里。
他想明白了,却明白晚了。
“笃”的一声,一只利箭破空而来,一箭扎在了他的肩头之上,晋安的身体被箭的力道撞得往前踉跄了一步,膝盖跪在了黎霜的里棺之上。
一声空荡荡的回响,仿似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却震颤了晋安的记忆。
伤口处留下鲜血滴答落在棺木上,溅起的血花好似鹿城清雪节那天夜里的烟花,最后一响,让他记忆犹新。耳边飘散而落的雨丝,也像是他第一次吻她,那塞北风雪飘飞的山头,她的惊与怒依旧定格面前。
还有那贼匪窝里,她不顾危险,入满是刀刃的陷阱来救他,也有军营之中,人前做铁面将军,背后却悄悄给他递了糖果,甚至不久前,南长山里,地牢之中,她一身风尘仆仆,前来救他,她脖子上有他发狂掐出的伤,但她却还笑着轻声安慰他。
而所有一切的一切,最后却停在了那日日光倾颓,塞北荒漠旷野之中,她打马而来,红衣银甲的女将,躬身将他抱起,给他喂食了她指尖鲜血……
那不是玉蚕先爱上的黎霜,而是他。
利箭簌簌而来,擦过发冠,让他头发披散而下,雨丝润了他的黑发,让他变得狼狈不堪,却突然有箭斜空而来,一下射穿了里棺本不厚的木板。
木板沿着纹路,折了一块进去,露出了里面人的黑发。
晋安浑身一颤,仿似被这一箭伤了三魂七魄。
他牙关一咬,胸中悲中染怒,那烈焰纹的地方似有火焰再次燃了起来,他一转眼眸,恶狠狠的瞪向围绕着墓坑的青龙卫,眼中瞳孔在黑与红之间来回变幻轮转。
“谁敢伤她?”
众人只眼睁睁的看着他衣襟之间一道红纹爬出,一直向上,止步眼角,紧接着烧红了他的眼瞳。
他解了外裳,包住黎霜的棺椁,将它绑与自己后背之上,扛上黎霜的里棺,他独自一人,立于墓中,如野兽一般盯着四周的青龙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