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贾嫂正紧随厉之华身后两尺来远,怎曾料着他会突踹自己?厉之华这脚踢得甚重,见她被自己踢得蹲在地上咬牙哼唷,知道等她疼痛稍后,必会狠撕自己一番。念及此,发足便向右侧的角门逃去。
柳儿和那几个婆子见他逃跑,叱呼一声,撇下贾嫂,随后去追。
厉之华见她们追来,更加没命地奔跑,苦得是双手被缚,甩不开架子,身子又极虚弱,再加上道路不熟,没奔出十来丈远,便被追上。见自己无法脱身,又猛一转身,向追赶最近的一个婆子迎面撞去。那婆子追至他身后不足三尺,刚要伸手去擒,对方突地急转回撞,这婆子登被撞翻,“嗵”地一声,后脑砸在地上,只感眼前金花飞舞,千百个圆圈上下起伏,遂飘飘然去矣。
余者见他撞翻一人,又折身回奔,皆侧身去闪,出腿去绊。厉之华心慌意乱,见众人闪避让路,更将加速前冲,扑嗵一声,被那姓郝家的首先一腿绊抢跌出,幸好前面及左右皆有腿排列。众婆娘无暇收腿,他这一跌,正扑在柳儿和另一个婆子的腿上,当即把这两人压翻。厉之华刚欲起身,一人快步赶上拖住,另个就地抱住他的双腿。
柳儿这时站起身来,照着厉之华的腿上就是一脚,口里气得骂道:“臭麻贼,占了便宜还想逃,不信这许多骚婆子制不住你!”另个婆子见她动气,出言不体,便点她道:“柳姑娘怎说这番话,说了没的便宜他。别说我们这些没屁用的婆子在侧,只柳姑娘一人,这臭小子占了便宜想溜,你也能轻松制得住他。”
不多时,那贾嫂捂着小腹哼哼唷唷赶来,见众人已把厉之华拿住,立即趋至,切着牙骂道:“好个蜂窝麻驴,倒敢给老娘尥蹶子,就这副犟牛性,骟却才当老实!”骂至近前,又踢又打。柳儿道:“先别惩,等小姐见后再作论处,至时随你们打杀是了。”这贾嫂听了,虽心里气怒,却不敢再加撕打,唯口中咒骂不止。
众人恐他又施故法,便解下垂绦缠蒙了他的两眼,又用一根绦子在他手腕打了个死结,拉他前行,柳儿和另一个婆子则随在后面。
姓郝家的见被厉之华撞倒的婆子依然平地小憩,便走将过去,掐了下人中,斯须,那婆子悠然醒转,睁眼便嚎道:“撞杀我了,撞杀我了!那麻贼可生擒得?”姓郝家的笑道:“亏你不经用。人家早已瞎驴转磨,走了。” 那婆子浑浑噩噩问道:“甚么走了?”姓郝家的道:“被柳丫头和贾嫂她们擒住带走了。”那婆子歪 着坐起,哕了一口浓沫,伸手吐舌道:“那厮好劲!好劲!把你妹子的怀都撞到脊梁后了。你婶子扯我一把来。”姓郝家的笑着将她拉起,道:“快些去,不然小姐以为擒得那厮全是她们出的力。”说罢,抢先趋离。
厉之华被众婆姨推搡着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趔趄。行不多时,便听有门格扭一声,紧接着花香沁鼻,不远处隐有人语。心想:“听推门声,断乎是入了一家院落,嗅这芬烈的花气和暗暗的脂香,定把我带到这家小姐的绣阁去,不知对我如何摆布法,但愿这小姐见我身着污乱,赶我出去或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不来刁难戏耍我,也许会把这些凶狠婆娘谇斥一番,然后令其与我道歉,送我出去,一般的大家闺秀均此。”正自思想,忽听那柳儿道:“把这麻小子的眼布拿掉,让他长长见识,断定不肯溜脱。”一个婆子笑道:“是。只怕这小子没那造化。”说着,已把蒙在厉之华眼上的布给除下。
他双眼被缠得甚紧,这一解下,陡见光明,两眼模糊了一阵后,但见一座精院匝造,几处山水之间,曲桥婉转,桅花肆艳,秀亭檩下,悬垂各式丝笼,其内珍禽罕鸟,脆亮鸣唱;满院奇花异草,争芳竟妍。前面一座白楼,在两侧的绿茵衬下,挺秀乳起,面景而落,端的雅丽。白楼左侧,悬有两处秋千,自是阁中之姝邀众嬉顽闹场。
厉之华心中暗赞:“杭州钱百万的宅第虽然气势宏大,却不压此处恬秀,阮金凤的别墅虽是美轮美奂,亦不胜此处典雅幽丽,只是这类凶蛮的丫头婆娘混于其内,未免鸡栖凤巢,大煞风光之至了。这雷小姐若是生得美貌,才调脱出还尚可,若生得媸狰,才貌皆无,却是可惜,这座阁院唯配朱淑真和楚楚她们居住。”
正自闲思,那姓郝家的已从后面赶来,搡了厉之华一把道:“走快!若想大饱眼福,还需看你今后的造化,要是学刚才那副牛性,说不得会落个大善至善,顶多够顿饱鹰餍兽的肥料而已。”
厉之华闻毕大惊,暗骇道:“这婆子言中之意,似是我若惹了她们小姐不快,辄有身送鹰兽为食之祸,如此惨绝世寰的草菅人命,恶魔才此,这些丫头婆娘均心狠手辣,此间小姐更不消说,定与她们是一丘之貉,说不定愈赛她们。”
他初见院景时,有说不尽的柔丽澹软,那小姐亦是个婉约秀丽之人,此刻却觉满院的毒花恶水,那座白楼亦成了森罗殿刹,其中所居的自是獠牙森森的女魔。
越想越惧,不由放慢了脚步。柳儿及众婆子哪里肯等?前拽后推,连骂加踢地直近阁来。到了楼首,厉之华不敢登上,那贾嫂见状,恨道:“老娘今儿豁出去了,大不了回去劳俺汉子替我搌身洗衣!”说罢,嘿地一声,左手抓住厉之华的双脚,右臂匝腰一揽,把他扛在肩上。这贾嫂体格健大,扛着一人登楼,竟脚步甚迅,毫不吃力,口中还道:“老娘除非心好时在床上扛过俺家汉子,这臭麻贼不知托谁的福能压在老娘身上,可便宜死你了。候小姐不乐时,老娘第一个拆了你,届时多压你身上,瞧你是否也能扛得动!”说着,一跨三阶,其势怵人。
众婆闻之大笑,那郝婆子也谝牙笑道:“扛得动,扛得动,多两个贾嫂在他身上亦能轻松受得。”那贾嫂道:“我看未必,这小子满脸病黄,只怕老娘一只腿放他身上,他也休得力气晃动半步。”郝婆子忍笑道:“一只腿难得施为,不妨两腿而跨,却加使得痛快。”贾嫂恨声道:“那必累杀他,累杀他老娘亦解了恨!”
众婆娘见这贾嫂直若蠢牛,无不扯喉欢笑。贾嫂气道:“笑个屁,你等来扛试试。”
厉之华在她肩上,苦不能动,闻听众婆的秽言腥语,臊得耳热心慌。破口骂道:“不知羞耻的臭婆娘、贼婊子,把老子放下来,我自己能走,我又不是你家汉子,死扛我做甚!”贾嫂闻骂,展开右手,照其后背狠击两巴掌,骂道:“麻鸟!臭贼!倒不理福气,你道老娘想扛你?今个扛定了,瞧你怎我如何!”紧跟着两肩故意上下颠簸起来,把厉之华颠得胸口气闷,呼吸不畅,口中大骂不止。
那郝婆娘笑道:“妙极,妙极,这才是法,否则这小子也不能在身上恣得这般欢叫。”
众人更皆大笑,这贾嫂亦随之笑将起来,斜仰着脸笑骂道:“臭贼,老娘这阵颠动,你可快活如愿?”
厉之华怒骂:“不知耻的下贱婆子,受人愚弄,死了干净!”贾嫂笑道:“老娘乐意,关你屁干?你若成,咱调个个,只怕你这痨鬼没老娘这份力气。”
斯时,只见从楼上走来一个十八九岁的丫环,那丫环见了说道:“小姐正憩,忽被你等闹醒,正不耐烦,使我来看其故,不要再声张了。”
众婆子闻听,均敛声不言。柳儿道:“斯才拿得这偷入兽园的小子,不知费了多少劲,不齐声呐喊,怎生捉贼?赶快告之小姐,贼人已经拿住,
姓郝家的道:“荷姑娘,擒这麻贼均是柳姑娘和我们这些人,这麻脸小子虽说武功不是绝高,但也不低,曾伤了贾嫂和倪二妹子,这小子万一挣脱了跳楼逃走,那可是纵虎容易,擒虎难了。”
贾嫂听了啐道:“那是冷不防才着这小子的道!别说是我,武艺再高的人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擒送这等宵小之徒,我和柳姑娘二人足够,何况荷姑娘也在侧,还能飞了他?”众婆子听了,口里虽不敢再辩,心里却恨地连骂,“这骚妇在节骨眼时倒不蠢,如今功劳却全成柳丫头和这骚货的了。”
厉之华心道:“此刻这雷小姐正不耐烦,瞧我这副尊容,还不立即砍了抛与鹰兽去食?晃然间,我厉之华由屠门山庄到碧水山庄,由少年英豪到麻脸臭贼,诚乃呜呼哀哉也。”
脑里悲思,浓香已入,不觉已至个垂帘的门前。那贾嫂道:“老娘这阵不颠动,这小子竟舒服地睡了,还不下来。”说完就将厉之华从肩上卸下,抵在门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