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话,所有人用坚定的眼神回答了洛桑的要求,洛桑满意的点了点头,眼前的男人们都很年轻,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五岁,个个精瘦结实,全身上下除了骨头、肌肉、皮肤和肌腱便别无他物,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最前面那人的肩膀:“好好干!”
在夜色的笼罩下,夜袭者们做好准备,他们将卷起的粗麻绳在一侧肩头,斜挎过胸,然后绑上特制的鹿皮靴,靴子顶端有突出的钢铁尖刺,小锤挂在臀间,一个装满铁钉的皮袋悬于另一侧。当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洛桑站在一块岩石后面,看着第一个部下爬上城墙,他用鞋子上的尖刺扎入城墙缝隙,然后借力登上,整个人就像一只巨大的壁虎,沿着城墙攀附而上,后面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月光透过乌云的间隙,投射在城墙上,攀爬者的身影出现在洛桑的视野中,最前面那个人已经爬了近四五丈高了,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一半的距离,在他下方六七尺是第二个人。
“太慢了!”洛桑低声抱怨道:“这样下去,会被唐人的巡夜者发现的,几块石头,几下锣声就会把一切都毁掉!”
但唐人的夜巡者并没有出现,一个也没有,月亮被乌云笼罩,城墙上的夜袭者终于又被黑夜笼罩。洛桑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从城墙上传来一声尖利的哨音,就好像受惊的夜枭。洛桑长出了口气,他挥了挥手,第一个冲到城墙下,已经有三条绳索垂了下来,他抓住绳索,用力拉了两下,然后便向城头攀援而上,他爬到城头,正准备翻过女墙,突然黑暗中伸过来一枝长钩,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锋利的钩刃划破了皮甲,刺入他的后背,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圈套!”洛桑怒吼道,他试图挣脱长钩,但从黑暗中刺出的长矛贯穿了他的胸口,他的手无力的松开了,整个人从空中落了下来,随着一声闷响,狠狠的摔在地上。
就这样,吐蕃人对甘州城的夜袭就失败了,甘州的守兵在发现了敌人的夜袭之后,并没有贸然惊动对手,而是冷静的杀掉了最先登城的几个吐蕃先锋,然后放下绳索,引诱后继者继续登城,轻而易举的杀掉了吐蕃最好的二十名斥候。
甘州刺史府。
“好,好!”张全文猛击了一下手掌:“果然是有勇有谋,李大柱赏绢十匹,迁一级;余者有斩首者皆赏绢一匹,钱五贯!”
“多谢刺史赏赐!”堂下众人齐声道。
“将昨晚蕃贼首级斩下,环城巡示!”张全文道。
待到部下退下,张全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当然知道昨天晚上的那场小胜利其实对大局并没有什么影响,自己这么做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要借此激励一下众人的士气,毕竟守城与野战不同,野战通常一个白天就能决出胜负,即便拖延也不会超过三五天,而围绕城池的攻守短则个把月,长三五年都有可能,这么长时间城中士民的心理状况就极为重要了,很多城池陷落并不是城墙不够坚固,而是内部出问题了。
“刺史,刺史!”
张全文抬起头来,看到县尉正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惊惶。他深吸了口气,问道:“怎么了,城外蕃贼有动静?”
“嗯!”县尉咽了口唾沫:“城外的蕃贼正在驱赶捉来的百姓挖掘壕沟,看样子应该是打算围城了!”
甘州城墙上,守兵们每隔十丈远便准备一堆柴火,上面放在一只大铁锅,旁边是装满人粪尿的木桶,如果吐蕃人攻城,他们就会在铁锅里装满金汁,然后用火将其烧得沸腾起来,临头浇下,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面对这玩意都会望而却步。一捆捆箭矢和石块堆砌的整整齐齐,北风吹打着每个人背后的斗篷,猎猎作响,张全文小心收紧披风,以免被卷进柴堆或者铁锅中。
“您听到了吗?”县尉低声问道。
风声、马嘶、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还有别的。他深深吸了口气:“走快些,看的更清楚!”
张全文走到女墙旁,迎面而来的风将胡须卷起,弄得他满脸都是,他小心的将胡须捋起,放进自己的胸前的绸袋里,他弯下腰,透过女墙的射孔向外望去,只见吐蕃士兵驱赶着数千百姓,挖掘壕沟,若有反抗逃跑之人,便立刻被杀死,尸体挂在旁边的树上,以恐吓活着的人。
“蕃贼!”张全文的声音颤抖着,他能够感觉到血液在自己的两个太阳穴涌动,似乎下一秒中就要喷射出来。但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四门不得开启,违令者,斩!”
“可,可要是长围筑成,甘州就内外隔绝了!”县尉急道:“这样下去,城破是早晚的事了!”
“甘州城守不守得住已经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了!”张全文长叹了一声,指着城外的吐蕃兵道:“我们能做的只有在这里坚持下去,能多坚持一天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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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太极宫,玄武门,北门禁军营地。
房间的陈设十分简陋,除去墙上悬挂衣物和随身武器的挂钩之外,就只有一张有些简陋的长桌,左侧的窗户正对着玄武门,站在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儿的岗哨和进出的车马。这里就是守卫玄武门的北门禁军的指挥官的住处,一楼是六名下属的住处,而地下室则是武器库,里面存放着足够装备三百人的全套盔甲和武器。
护良曾经每个月都会在小楼住上七八天,当然是在一楼。直到婚礼那天之后,他才把自己的家什搬到了这里。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玄武门是整个太极宫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那儿可以俯瞰整座宫城、皇城乃至长安城,只有最得到天子信任的人才会在这个地方。
护良穿着紫色的官袍,千牛卫大将军已经是正三品的官职,左腰悬挂着一柄短刀,他很喜欢这样,因为拔刀之后可以顺势攻击,而且在房间里短刀比长刀更容易发挥威力。不过他还是觉得和自己身上的紫袍有些不搭调,不够威严,没有气势。
门外传来脚步声,护良赶忙驱赶开脑海中的思绪,挺起胸脯。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个军官们走了进来,他们向护良躬身行礼,甲叶的铿锵声让他有点失神,旋即他又恢复了过来:“诸位免礼!都坐下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