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了一个美人,心里很害怕,不敢带回家里养着。然后又收了一个宅子,把美人养在那里。”
“刚开始,也没有太坏规矩,只是把缴获的走私货物,低价卖还给原货主,我甚至都不敢收钱放掉走私犯。然后,就收不住啊。不是莪收不住,是下面的人收不住。”
“我给走私商贩开一条口子,肯定需要下面的人配合。他们很多都是我的老部下,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只能跟着我一起捞银子。我哪里知道,他们越捞越狠,有时候甚至背着我,直接把走私犯给放掉。”
“到了最后,干脆不查走私了,反而帮走私犯开路过关。”
“那些商贾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竟然开始走私铁器和粮食。我刚知道的时候,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可又有什么办法?我已经脏了,我已经被拉下水了。”
“李鹄翀那个王八蛋,说一切有他顶着,肯定不会出事。放他娘的屁,什么坏事他都不出面,案发之后肯定想着撇清,无非把我推出来顶罪而已。老子可是前朝的童生,李鹄翀那个泥腿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
“这些年收的银子,全被我埋在地里,除了刚开始用掉几百两,剩下的我都不敢花。我实在是被下面的人搞怕了,入他娘的狗东西,贪起来简直无法无天。老子训斥好多次,根本没用,越贪越凶!”
“他娘的,上面有李鹄翀,下面又是一群贪得无厌的。我夹在中间难受啊!我早就想自首了,可又不敢,这两年就没睡几个好觉。听说都察院在华阴抓捕商贾,我就知道要事发了,心里反而更踏实,所以连夜骑马去自首。”
“我家里的人啥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我收的那几个美人,也都是可怜人,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负责审讯的刘闻超,突然扭头对同事说:“老孟,你们先出去一下吗?”
老孟愣了愣:“这不合规矩吧。”
“通融一下,我想跟这混蛋说几句,”刘闻超说道,“放心,跟案情无关,实在是忍不住了。”
老孟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起身:“我就站在门口,抽袋烟就进来。”
门关上,屋里只剩两人。
刘闻超一脸愤怒走过去,抬脚踹在俞宪胸口,将其连人带椅子踹翻,然后上前揪住其衣领:“你脑子是不是被人打傻了?你他娘的图什么?杀头的案子,就为了睡几个女人,就为了花那几百两银子?”
俞宪并不反抗,苦笑道:“一步错,步步错,回不了头。”
刘闻超更加愤怒:“女人哪里没有?朝廷虽然禁止纳妾,可民不举官不究,你就算纳妾谁会告你?老子家里就有一房小妾,长相肯定不如你收的美人,可女人熄了灯还不是一样?你他娘的,搞出这么大事,居然只花了几百两银子,你的身家才那几百两吗?你个狗入的,就算不犯事,悄悄养十房小妾也养得起!就算要贪,随便一点小贪,又有谁会来查你?你为啥非要掉脑袋的往死里贪!”
俞宪叹息:“我说了,我想收手。可口子一开,下面的人收不住。兄弟,你要引以为戒,万事不能有开头,开弓就没了回头路。”
刘闻超将俞宪放开,一屁股坐在其旁边的地上:“给我抽一口。”
俞宪将抽了一半的烟斗,随手递给刘闻超,后者连烟嘴的口水都不擦,就含住猛吸起来,吸着吸着竟然落泪了。
刘闻超的泪水止不住,迅速滑落到下巴,回忆道:“想当初,我家里穷,书也买不起,还要借你的书看。你娘可怜我,给你做饼子,都要多做一个,让你带到学堂给我吃。你家被人飞洒,交不起田赋只能卖地,咱俩都不读书了,去县城给人跑腿儿干活。”
俞宪突然笑起来,似乎回想起当年的趣事。
刘闻超说道:“咱们一起投军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要跟着陛下,杀光天下的贪官污吏、劣绅豪强!你难道忘了,你家本来也有田产,你本来也可以读书。就是劣绅勾结贪官,把他们的土地,飞洒在你爹的名下,让你爹多交五十亩地的田赋!你家被贪官劣绅害得卖地,你被害得读不成书。你看看现在,你都在干什么?你自己成了贪官,跟那些劣绅豪商勾结!”
说到这里,刘闻超又愤怒起来:“你特么走私几口锅也就算了,你竟然还走私粮食和铁器!万一今后要打仗,敌人吃的是你走私的粮食,敌人手里拿着你走私的兵器,反过来害了大同军兄弟的性命,你他娘的还是人吗?你对得起死去的兄弟吗?”
“别说了,”俞宪表情痛苦,“烟斗还给我。”
刘闻超把烟斗塞回去,四仰八叉躺地上,望着房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俞宪一边抽烟,一边嘟囔道:“这人啦,欲豁难填。我以为能控制局面,实在是高看了自己。做官就像带兵,战场上兵败如山倒,官场上也是兵败如山倒。我让手下给走私犯开个口子,就像让麾下士卒临阵撤退。我只打算撤几里地,可一旦后撤就军心涣散,撤着撤着就全军崩溃,我再怎么吹号也聚不起来。”
刘闻超似乎不想再听这些,猛地站起来:“把所有主犯从犯,全都供出来!”
说着,刘闻超又冲外面喊:“老孟,烟抽完没?快进来办事了!”
老孟推门进来,看见刘闻超脸上没擦干净的泪痕。他低头装作啥都不知道,坐下对俞宪说:“继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