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怔,子贡道:“对,我很快就击溃了他。”
吁出一口长气,荀欢的目光投向子贡身后的黑暗,若有所思。
“我很少和公治谈论那些事情,但很少……却毕竟也有过一些,若他按我曾说过的来办,便不会败得这样快,和这样的不甘。”
“他自作聪明……竟想用‘呆若木鸡’这样的手法来应付于我。”
”果然,他选择了最糟的办法……口不言败而心意已怯,这又如何能应付下去。”
苦笑一声,荀欢喃喃道:“而你,当然是假装愤怒了?”
点头,子贡道:“他想让我以为这是你教的办法,而我也让他以为我真得信了。”
“未真正交手,已完全掌握住他的谎言与恐惧,要撕毁他,当然就只是时间问题,可,就算这样,他败得也太快。”
“因为,在他自以为得计的时候,我向他展示了他最不敢面对的真实。你当然明白,这样子的双重冲击,威力有多大。”
“最不敢面对的真实……”
眉头轻轻棱动,荀欢平静的道:“那当然是他对我的憎恨了。”
“……好,很好。”
干笑着,子贡轻轻鼓掌,道:“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帮他开解,就让他带着这个隐患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那有两个原因。”
神色依旧平静无喜怒,荀欢慢慢道:“第一,他自己并不知道他恨我……虽然我知道,他却不知道。”
“公治为人敦厚,择善固执,因为我早年对他有恩,他就认定理当在我失意自放时报我,尽管这让他付出巨大代价,他却始终无悔。”
“无悔?认真说起来,那也只是他‘自以为’无悔罢了。”
只作出“冷笑”的表情,却不发出任何笑声,月光下的子贡,状若来自地底的老魅,无可捉摸。
“他怎能无悔?想着他失掉的一切,想着他错过的一切……他既没有颜回那样的大觉悟,又怎能作到‘真正无悔’?凭着‘取义’的说辞来压制自己,不让自己面对自己的真实,但这却无助于他在心底取得真正的平衡,而到最后,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恨意就开始不断积累。日渐成形。”
“有必要和我说这些么?”
完全不受子贡说话的影响,荀欢道:“二,因为他不知道,所以我也就不想动手。”
“要化解掉任何‘已知’的执念,在你我都非难事,但对那些深藏心湖最底端,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明了的意识,我们却不能无痕无迹的化解,既介由对我的怨恨一直也没有成长到令他自己察觉的地步,我也无谓反通过所谓的化解来让他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放任他的怨恨,并静等着它成长到能让我放手拔除。”
“而现在,我代劳了。”
“对,你代劳了。”
看着荀欢的平静,子贡却露出了些些的迷惑。
“但这不对,很不对……就算是当年你我相争‘子贡’之名的时候,你也未曾如此愤怒……为什么?”
安宁的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荀欢的样子,完全不能支持子贡关于“愤怒”的说法,甚至连声音的节奏,都完全没有变化。
“我本以为你不会作到这一步,所以我没有对公治予以更多的保护,我以为你纵有怒意,也只会前来找我……”
“慢着。”
突然挥手,子贡阻断荀欢说法,静静注视着他,许久,方低声叹息着,将手垂下。
“原来如此……”
喃喃着,子贡袖着手,再不看向荀欢。
“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我原来的计划。我不可能知道你会和不死者一起出去。”
“我本来的打算,是用最直接,和最强烈的办法把你击倒,然后带走不死者。但你却不在,于是我便先将公治破坏。”
“的确……那可以部分引发我的内疚,不过,也会刺激出我的愤怒,还是说,你已经强大到了根本不在乎我怎样战斗的地步?”
忽地一滞,荀欢皱起眉,道:“慢着……这样说来?”
嘴角牵动一下,似乎是“苦笑”的样子,子贡慢慢道:“我想错了,我本以为,你对公治的倒下该有觉悟,对我的到来该有准备,所以……你不会愤怒,因为你没资格愤怒。”
眼中散着幽幽的光,子贡似乎在漫无目标的扫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沉重。
“但我却完全错了……错到交关,那不是你作的,那两次中,至少有一次不是你作的……所以你才会意外,所以你才会愤怒……是么?”
根本就是没头没脑的话,荀欢却缓缓点头,道:“没错……只可惜……”便不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