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碗从嘴边移开,那人恶狠狠道:“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硬说想喝一碗凉茶,我也用不着这么费力!”
“可,可是,咱们的水囊本来是满得,是你在前边自己倒光的…”
“对!要不倒光,怎么能腾出空来装他的茶水!”
“你…”
一时气结,那尚有“道德心”在的同伴只好也低下头去,从那还尚未续过水的碗中抿了一口水喝,从笠帽中闪现出来的,却正是云冲波那年轻的面容。
与萧闻霜等人在宜禾分手之后,他便随着花胜荣开始向南“游历”,只不过,这两个字说来虽然好听,但回头算起,云冲波已实在是记不清在这两个多月当中,自己有多少次是被一群狂怒的商人,农夫或是工匠们明火执仗的在后面穷追了。
其实,当初分手之时两人身上甚为殷实,太平道毕竟是个庞大组织,玉清的出手也大方的很,可是,花胜荣却有着他自己的理论:
“坐吃山空,坐喝海干,所以前贤们才教导我们说,如果有一天遇到了能够点石成金的仙人,绝对不要找块大石头给他,而是应该想法砍掉他的那根手指…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我只是记得,我以前听说这个故事时候,最后好象是不这么总结的…”
虽然被说服过多次,云冲波却始终接受不了配合花胜荣成为一个“骗子”,最后,两人达成共识,为了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原则,云冲波可以配合花胜荣去做他的“营生”,但之后,在估量过对方的损失之后,云冲波就会悄悄潜回,留下相应的补偿。
正是这样的生活,开始让云冲波惊讶万分的知道了“骗子”这行当原来有多好挣钱,当初玉清共留给他四百两银票,这已是大夏国中一个殷实家庭的十年之入,也足够两个空身行人宽宽松松的从冀州晃悠到明州,可只是作了两个多月的“补偿”,云冲波身上竟已只剩下了区区五十两之数。
(为什么,我总觉得,现在,其实好象是大叔在骗我身上的银子呢?)
有时会带一些苦恼的想到这个问题,但云冲波并不是太在意,左右,即使自己身上的银子都被花胜荣坑勒干净了,他却始终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到那时,就从他身上硬抢回来好了,他当骗子,我就作强盗,反正本来就是我的钱,抢回来也是应该的…)
浑不知身边的云冲波一直在盘算着这种“危险念头”,花胜荣带着云冲波自金州辗转而下,经芹州地界进入青州,于半月前正式进入青州山地,到今天为止,已累计走过二百来里的山道了。
第一次见着栈道时,云冲波的心情委实是没法形容:远远望去,只见峰峦叠嶂,峭壁摩云,也不知有几百里深广,与云冲波在北方习见的庞大山脉不同,青地虽群峰林立,却都不甚壮,皆起伏若剑,上插霄汉,偶有连山,尽绝险,独路若门,山道上松柏翠茂,浓荫交蔽,自显着一种幽深峻怪的味道,只觉全无人力下手余地,但至山极险处,却忽然有长阁隐约,倚千仞绝壁盘旋而进,出没群峰当中,时而一见,运足目力时还能瞧见上面人行如蚁,益显出山势雄极,却更引人遐想,觉着人力毕竟胜天。
而,与那回忆同样鲜明的,则是与花胜荣的一段对话,虽然努力想要忘掉,可每天却总会被人带着恶意的提醒上几十遍。
“贤侄,咱们两个既然一起走,那你最好改一个名字会比较好,路上也方便,可以少很多麻烦。”
“嗯…好象也有理,那叫什么?”
早有准备,一听到云冲波的回问题,花胜荣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花平这两个字就很好啊,平平安安,而且是跟我这个花字一样,多么相称?其实,大叔一早就希望能够收一个徒弟,这个名字就是为他准备的,没想到,一等十几年才到底遇上了你…”
胡里胡涂当中,云冲波就此变成“花平”,就他而言,倒也不觉着这名字有何不好,只有一件事情令他困扰:
(为什么,自从取了这个名字之后,我就常常会梦见自己从一座山崖上摔下去呢?)
目标是前往青州中部,两人循由广元剑门道而行,按照识途人的说法,这条道路虽然窄险,却是入青三路当最近的的条,如今行程已然过半,刚才是因为云冲波坚持要在路边的茶摊歇脚喝一碗栈道上卖的茶水,才引出这一番折腾来。
与云冲波口角几句,花胜荣踢踢脚边水囊,觉得已算饱满,方叹口气,将手中那碗茶水小心翼翼喝下去了,连云冲波手中茶碗一并拿来,踅到那茶老板前面,晃一晃放下,犹还悻悻的在道:“你这水真是不解渴,喝了这么多还是和没喝一样…”直激得茶老板无明火冲,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
见已无戏可看,茶客们纷纷起身,转眼已走得干净,只剩下一名身材甚为高大的汉子,磨磨蹭蹭,直待只剩下他和花云两人时,见两人又坐下来,一时尚没去意,方才到那茶老板面前,笑道:“老板,这茶水不错。”说着又丢出几文钱来。
那茶老板怔道:“客人,您刚才已给过咧,一人只消一文的…”手下倒是很快,早将铜钱尽皆扫入手中,那汉子见了一哂,道:“没什么,只是想打听些事。”说着又端起碗水来,一口饮尽,抹抹嘴,道:“我听说这前面路上有人短道,是不是啊?”
那茶老板愣一愣,道:“这…这是怎么说话?”说着偷眼看看这汉子,又道:“请问客人您是什么营生?”
那汉子呵呵笑道:“我是作生意的,因为听说最近这路上不太平,影响了那头的生意,所以过来看一看,不是官府,你不要害怕。”又道:“有没有?”
那茶老板听说这汉子不是官府中人,神色略驰了些,道:“俺是一直在这里卖水的,没听说有什么人短道,怕不是传错了罢…”想想又道:“不过这前面一带山里面有山君,是不是您的客人冲犯到了?”
云冲波在一边听着,奇道:“山君?”花胜荣早在他头上重重一拍,道:“不懂就不要插话,山君就是老虎!”已是摇摇晃晃上前,拍拍那汉子肩头,笑道:“算你运气,要是老虎,碰上我们那就对了,我们叔侄两人,一个人称两头蜿,一个号称双尾蝎,乃是积年的猎户,打老虎那是闭着眼都没有问题…怎样,这就上路罢?”
那汉子瞥花胜荣一眼,笑道:“你能伏虎?”神色当中甚为轻蔑,又见那茶老板脸上好不服气,也不理他,只向云冲波笑道:“你们真能伏虎?”云冲波怔一怔,倒不知如何问答,那汉子已舒一下懒腰,笑道:“那就请你们试试看。”又向那茶老板笑道:“老板,你能在这里摆摊子不被虎吃,看样子和山君关系不错,不如帮帮忙,喊出来让这两位打来试试如何?”
那茶老板嘴张得好大,吃吃道:“客人…您…您真会开玩笑…”一边花胜荣已在大笑道:“当然是和你开玩笑,亏你还接的上话…”,一边已又向那汉子道:“咱们上路罢。”
那汉子微微一笑,瞥一眼那茶老板,见他不住擦汗,神色却颇愤愤,又瞥一眼那蓬在棚顶的黄布袍子,道:“也好。”说着并花胜荣转身走了几步,忽地瞑目大喝道:“李班!”
一声喝出,花胜荣云冲波都觉心中一震,似忽然打了个雷在心口,又觉奇怪,不知他在喊些什么,却听得身后一阵乒乓乱响,回头看时,见那茶老板居然已将一棚桌椅都撞得乱七八糟,左手中扯着原本蓬在棚上的那件袍子,两眼睁得大大的,盯着那汉子嘶嘶道:“倒是明白人,可惜找死!”说着将那袍子向身上一披,就地一滚,竟已化作一头身长八尺的吊睛猛虎,发一声吼,深壑雷震,早恶狠狠扑将上来!
(这,这是什么玩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