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语喧阗、香车宝马,不觉已是夜深,而市坊间的热闹,却仿佛才刚开始。
如织的人流中,卫姝青衣剑袖、束发掩鬓,一身装束却是京城里最常见的浮浪子模样,脸上还涂了些炭灰,遮去了额角那道伤疤,正在桥上漫步而行。
她并没空着手,此时正捧着个蔑丝编制小篓子,里头盛装着杏片、越梅、金丝党梅并腌制的威甜芥子之类的零嘴儿,时而便拣起一粒来丢在口中,望去很是悠闲。
她已经在夜市上逛了两个来回了。
从“龙津桥南里许处”的食摊,到“北桥墩子”左近那几家外洋货铺面儿,举凡程渭语中所涉之处,她全都挨个、反复地查看过了,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想必程渭是不会拿假话来消遣于她的。
一来无此必要,二来,也太着痕迹了些。就算看在那块拍碎的玲珑石的份上,程渭也不可能这样做。
他点出来的那几处地点,应该真的有问题。只是,就这样在夜市上头乱走乱瞧,还需时刻小心不能露出马脚来,以防某些暗地里的视线,卫姝想要有所斩获,却也没那么容易。
更紧要的是,程渭说得太隐晦了。
他甚至都没表明其所言之处与联调司有无关系,只是笼统地让卫姝注意这两块地界,让人挺摸不着头脑的。
该不会是这位判官大人想借朕的手去查那个凶案罢?!
某一刻,卫姝不由生出了上述念头。
她倒也没觉得有甚不好。
查案便查案,总归老程家眼下也不需要她暗中保护了。
那红鲤囊牵涉到的某些人,已经放弃玩阴招,开始搞起了阳谋,布局还挺大,显然并不打算再着眼于杀人灭口,而是……
釜底抽薪。
你要查,我便让你无处可查。
行至龙津桥北时,低眉望向波心流转的灯影,卫姝兀自出神。
局势已经改变,她便也不可再固守一方,该动的还是得动、该查的也必须查,只是需得格外小心,毕竟她身上还担着一重江湖身份,那神秘山庄的追杀,或许下一息便会到眼前。
思及此,卫姝便也越发觉得程渭并没做错。
于老程家而言,她就是个来历不明的江湖野人,人家话说三分余七分,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往嘴里扔了一粒越梅,酸酸甜甜的味道盈满唇齿,卫姝忍不住眯起了眼。
真个美味。
前世的大梁可没有这般精致的小食,调味之物亦远不及今时种类繁多。说句灭自个儿威风的话,汴京城内稍有两个闲钱的庶民,都比当年她这个女皇吃得好些。
民以食为天。
宋人能想出这等炮制美食的法子,可见商贸之富、物产之丰、能人巧匠之多。
只可惜,国朝繁华仅系于一城,那流落异国的离奴、在边境堡垒饮冰卧雪、抗击蛮族的将士,以及无数土里刨食、被苛捐杂税压得腰都直不起来的大宋子民,却被遗忘在了这繁华之外。
是他们不配享有这繁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