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琪思,我记得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过犹不及’。”
她说的乃是大宋官话,虽然发音略有些生硬,但吐字清晰、腔调端正,若闭眼听着,几与宋人无二,随后她便又换回了金语,声音甜得像掺了蜜:
“当我说你蠢的时候,阿琪思,你最好真的蠢。不然,我就会很想杀掉你的。”
她拖长了声音,面上的笑容可人极了:“就好比现在,我突然就觉得,你其实一点都不笨。”
“婢子……婢子不敢……求……求主子饶命……”卫姝僵硬地微微曲着膝盖,似是整个身体已然失去了行动的力量,竟至于无法跪倒在地,却是籍此掩去了她绝不肯向这金人少女下跪的执念。
西梢间的那一道呼吸并不曾远去,那位高手想必是得了花真的指令,秘密守在一旁,以防不测。
花真对阿琪思,并非毫无提防。
这个听从其调遣、在固德与宋谍身边埋伏的小小棋子,虽然不被主子重视,却也不曾得到主子完全的信任。
看起来,这金人少女对“用人不疑”这句话,并不信服。
花真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不远处面色苍白的卫姝,眼睛再度眯了起来。
阴冷的眸光被长长的睫羽夹住,有若阳光下不曾消融的残雪。
最终,她还是柔和了这阴沉,笑容重又浮现在脸上。
“你们这些牧那黑泰可真有意思,有时候我会以为你们能站直一些,可你们却总是跪得比谁都快,为了一条烂命什么都肯做、也什么都能丢开。”
抬手拨拉着耳畔的金珠坠子,花真用着惯有的娇软语声说道:
“我看哪,你们根本配不上牧那黑泰这个名字,因为你们比猪狗不如的东西更没用,如果不是我们好心养着你们,你们早就该去填城墙了。”
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这些,她站起身来,转望向窗外。
黄羊角灯笼在狂风中晃动,百花院彩烛流离、花木摧折,廊下的地面早被大雨打湿,候在屋外的婢仆亦是衣裙半潮,却一个个有若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
“阿琪思,看在你这么想当贱种的份上,我就留下你这条贱命,你可得好好守住了,别让我总想要拿你去喂我的小黄。”
此乃花真最后的警告。
那头花斑猛虎的名字便叫做小黄。
“谢主子恩典。”依旧是无须思考便自流出的话语,卫姝双目低垂,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
花真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懒洋洋地向窗外看了数息,提声唤道:“来人,更衣,再去个人瞧瞧父亲在做什么。”
话音一出,泥塑木雕终于有了动静,几名婢女拿着伞飞快走出院门,想是去前院打听消息去了,花真的贴身女奴则去内室捧来菱镜、妆匣等物,安静地围在花真左右,替她梳妆打扮,同时小心地不去触碰她的肌肤。
花真打小便不喜人近身,沐浴更衣也只要蓿一人服侍,如今年纪渐长,她的性情已然改了不少,但这个习惯却一直保持了下来。
因并没得到主子的指令,故卫姝便一直屈膝留在原地没动,直到花真穿着新裙子经过时轻轻说了句“滚吧”,她才埋着脑袋,以最谦恭的姿态退出了正房。
夜雨犹急,院中的花草泰半颓倒,狂风扫过空寂的庭院,彩灯管自绚烂,连隔院虎笼里的那头花斑虎也悄无声息。
卫姝缓步行过庭院,身影渐渐没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