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妈叼回的是一只獭子。这只獭子个儿很大,看起来很凶悍的样子,即使被辣妈叼在嘴里,獭子也在乱踢乱蹬,把辣妈的胸毛抓掉一大块。她忍着痛也没有咬死旱獭,一路叼回家来。
辣妈在山坡上找了一片开阔地,等小狼们都来了,她才放下旱獭。
辣妈刚松开嘴,獭子就拿上架势了,他人立起来,露出能一口咬穿小狼爪子的门牙,瞪着兔子一样的眼睛狠狠盯着围上来的小狼。旱獭的爪子很厉害,首先是臂力惊人,他能把地底几十尺下的岩石都挖出来;他那三根五厘米长的指甲又粗又锋利,如果这爪子划过小狼脖子,能瞬间抓断小狼的咽喉。旱獭把左爪放在胸前护住心脏头颈,右爪前伸随时准备反攻。光是这防守架势就已经亮瞎了我们的眼,更让我们瞠目结舌的是,旱獭的嘴里居然咆哮出李小龙的招牌声音:“阿打—阿打—我打—”这獭子会功夫!我和亦风面面相觑,我们也是头一次听到獭子这样叫。平时不都是“嘀嘀嘀”这样叫的吗?
小狼们更是被唬住了,这套路没见过呀,猎物不是应该逃跑吗,然后我们围追堵截,从背后把他拿下!眼前的獭子非但不逃跑,反而要拼命。小狼在旱獭周围转圈,伸鼻子嗅嗅,没谁敢上。福仔的胆子要大一些,他决定试试。自从双截棍被人抓走以后,福仔慢慢成了这群小狼中的孩子王。这会儿,他在小不点和飞毛腿的掩护下,绕到旱獭身后,刚要下嘴,旱獭就果断转过身来,照着狼脸一爪子抓下来。还好福仔反应快,赶紧跳开。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小狼们正在慌神闪躲的当口,旱獭飞快地向山下奔去,转眼间跳进了几十米外的一个足球大小的洞里。这个洞是下落洞,最便于旱獭逃生,狼没法钻。几只小狼追到洞口就傻眼了,呆呆地回头望着辣妈。
辣妈自从放下旱獭以后,就退到一边,坐观孩儿们的表现,没想到还没等她坐舒坦,獭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跑了,等她跳起来想追时,已经晚了。
我在狼窝跟前第一次遇到辣妈的那天,辣妈也曾经叼回了一只活獭子要让小狼练习捕猎,结果因为我在,小狼们分神,让那只獭子给跑了。今天,辣妈辛苦了一早上,总算又活捉了一只,结果小狼们又让獭子给跑了。
对于才三个多月大的小狼来说,遇到旱獭,追逐游戏的心情多过捕猎,能抓到当然又好吃又好玩,抓不到,反正有妈妈给的口粮,他们还没有把追猎当作生存的必须。
饿了大半天的小狼吱吱叫着回来缠辣妈,飞毛腿和小不点使劲舔咬辣妈的嘴,缠着妈妈吐食,福仔干脆拱到了母狼肚子下面“搜身”。这些小狼抓獭子不给力,找奶吃倒是来劲得很。
连丢了两只獭子,辣妈很生气,眼看小狼们又跑回来找奶吃,她更是气恼,多大了还不断奶。辣妈抬脚把福仔蹬翻在地,一爪子摁住他的下巴,踩在地上,任凭福仔四脚朝天地拼命挣扎,母狼偏转脑袋,不看!
“这当妈的好狠。”亦风心疼福仔。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不忍心看。哪个当妈的不是边打孩子边哭,你不懂。”
说话间,福仔突然不动了,四条腿软塌塌地垂了下来。糟了!是不是踩到喉咙窒息了?辣妈紧张地抬起爪子,正要嗅他鼻子,福仔却跳起来一溜烟跑了。福仔是挨打最多的,怎么对付老妈,他经验丰富。我想起格林小时候装作瘸腿受伤骗我出去陪他的事情,暗自好笑,这些小鬼头从小就跟妈妈玩心眼儿。
辣妈不给饭吃,还动爪打娃,三个小脑袋往一块儿凑了凑,决定造反了。小狼们轮番扑上来,就像狼群对付猎物一样,一个叼住辣妈的嘴,一个猛咬辣妈的腿,趁着辣妈抽腿站不稳的时候,把她扑倒,抢奶头,叼住就不放,直咬得辣妈肚子上都见了红。辣妈干蔫的胸腹早已没什么乳汁了,小狼这哪是在吮奶,简直是在吸血。
“太野蛮了!”亦风说。
“他们是狼,你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衡量。”
我突然想到牧民曾经跟我们讲起的一件事。他们说山里的母狼把小狼养到一定大小,就会叼着一个羊脑壳把小狼们带到山坡上,然后把羊头滚下山去,趁着小狼追羊头的时候,母狼就赶紧逃跑,不要小狼了,因为小狼长大了要吃妈妈,狼都是很坏的!
好几个牧民都这么说过,可我没把这个说法当回事,因为我知道狼是群体动物,不会像狐狸那样清窝的。而且狼群的构成往往就是狼夫妇带着他们自己的儿女共同谋生,怎么可能把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丢掉呢。现在看到这一幕,我似乎明白了,牧民们在山里看到的小狼吃妈妈的情形多半就是小狼们离乳期的这个过程,面对疯狂抢奶的小霸王们,那些狼妈妈想尽办法逃跑。
这会儿,辣妈一身狼毛被撕咬得凌乱不堪,她不得不搜肠刮肚反刍一些胃里半消化的食物出来,吐肉投降。趁着小狼们争夺抢肉的时候,辣妈狼狈地逃下山去,在小溪边舔着肚子上的伤。
“辣妈好可怜。”亦风说,“小狼照这么天天撕咬下去,会不会真的把她给咬死啊?”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啊,辣妈舍不得跑远。”
我琢磨着,上哪儿去找一个羊头或者能滚动的东西,帮辣妈一把。我迅速扫视了一眼帐篷里的物件,没有可用的东西。我只好用望远镜再看,只见辣妈一个劲啃草,龇牙咧嘴地嚼着草团,然后又蜷起身来,把嚼烂的草酱酱往肚子上糊,她嚼的那一大丛草很眼熟,这草是疗伤的吗?
正想着,小狼们已经吃完肉,再度冲下山来。这次,辣妈不逃了,从从容容地侧躺下来,露出肚子,任凭小狼们找奶吃。
咔咔,哇,呕哇……第一个啃到辣妈肚子的飞毛腿突然干呕起来,接着,福仔、小不点也吐得直不起腰。小狼们嫩声嫩气的边咳嗽边呕吐的声音,我隔着山谷听着都难受。
咦?我好像也那样狂吐过,是吃到了什么来着?我一回忆,恍然大悟:“那是‘后悔药’,辣妈竟然把这苦死人的后悔药抹在奶头上,小狼不吐哭才怪!”
我一点都不为辣妈担心了,牧民说过的那些滚羊头逃跑的伎俩都弱爆了,那些母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瞧咱们辣妈的招,那才叫一劳永逸。小狼只要被苦过一次,就绝对不敢再找奶吃了。狼娃娃们狡猾,狼妈比他们更狡猾。
躺在溪边的辣妈,抬起脑袋,挑衅地瞅着小崽儿们。叫你们这么大了还不断奶,苦死你们这帮小“土匪”。福仔、小不点、飞毛腿,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再上了。
辣妈这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扭着小腰,扬着尾巴,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得意地踱回窝边,躺下来晒太阳打盹儿。而饿着肚子的小狼们只好四处去搜寻一点往日的干骨头来啃一啃。
狼是没法当“啃老族”的,早吃苦,早自立。我不知道这抹药教子的苦狼计有多少母狼用过,不过我对辣妈是越来越佩服了。
小狼们萎靡不振地回到狼窝边,等了妈妈一天,结果肚子还是饿着的。
元老亲切地舔着小狼们的耳朵,安慰他们。元老是这狼群里最沉稳老辣的,他似乎觉得辣妈还是有点心急了。强迫断奶固然是应该的,但是小狼们才三个多月大,辣妈就弄回那么凶猛的一只功夫獭子,这哪是小家伙们对付得了的呀。就算是锻炼捕猎技艺也得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元老慢悠悠地哄着福仔、小不点和飞毛腿来到西面山脚下一处草浅的地方,这里有不少鼠兔窜来窜去。小狼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孩子们走得离窝那么远,辣妈肯定是不太放心的,她远远地跟在后面,坐在山坡上,替孩儿们担任起了放哨的工作。我看见辣妈时而望着山下的孩子们,时而又看着远处,呆呆地出神。
“如果她的大儿子双截棍还在的话,他一定能带领弟弟妹妹们拿下那只旱獭吧。”我自言自语着,我猜辣妈或许和我想着一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