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颤抖的唇吻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了。
重逢的喜泪流到我嘴角竟是那么苦涩,我意识到了什么,却也说不了。
我的儿子,也是一个父亲,他也曾经有过成群的儿女。可是面对格林一家三口,我问不出这一句—你过得好吗?
飞毛腿在草丛中看看她的爸爸,又看看我,她似乎想从我们的眼里读出什么。
假如,狼有狼言,小丫头会不会这样问他—
“爸爸,我们叼着兔子是去哪儿啊?”
“去看奶奶。”
“奶奶就在对面,为什么不过去呢?”
辣妈轻咬飞毛腿的耳朵,大狼的世界,小狼不懂。她走过格林身侧,带着他们的孩子慢慢离开,仿佛提醒他—该走了。
格林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妻小。转头的那一刹那,我瞥见他眼角顺着鼻梁边有一抹亮线。它犹如一道闪电,顷刻间将我的心击成两半,又如这浅浅的小溪,深深的裂隙,他在那头,我在这头。
格林还在看我,他的身体转过去了,他的一条腿踌躇着抬起来了,却久久回不了头……孩子,你要走了吗?哪怕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还是选择离开?
孩子,你不过来,妈妈不怪你……这都是妈妈的错。
格林,妈妈对不起你,我明明可以救回双截棍,却一心只想着回狼山,找你,找你……错过了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想象你奔走求救时有多么焦急,我完全明白你再找到我那夜,守在我窗外有多么绝望,我看到了你在双截棍墓前是那么伤心。对不起,格林,我有两次机会可以救你的孩子,可是我都在做什么呀!
格林,福仔长得多像你啊……我抱着那孩子的时候还以为是你又回到了我身边。我好舍不得他,我怕他那么小,找不到大狼就会死掉。亦风问我,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放还是不放?我曾说过,我会问你走还是不走。格林,你的孩子做出了和你一样的选择,然而他走了,就永远地走了……我把他埋在了他出生的那片山谷……
格林,你这一走,妈妈还能再看见你吗?
格林的答案就在这相对无语的凝望中,一转身,一行泪,他都告诉我了。
格林最后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毅然回头,疾走几步,以矫健的姿态纵身跳过围栏!
“愣着干什么?快追啊!格林!”亦风赶了上来,我猛然回神,翻越深沟,跨过围栏急追狼影。我们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们,而他们只是默默撤离。我们追得越紧,他们跑得越快。人与狼的距离越来越远……
“亦风啊……不能再追了……让我好好看看他吧。”我牵着亦风的手停了下来,站在高处。格林一家的脚步也缓慢了。孩子,你慢慢走,只有这样,妈妈才能看你更久一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曾经,送格林重返狼群之时是一种幸福,我以为数年以后我们再次相遇,还能将这种幸福回味。三年了,格林如何理解人类?他还有没有可能将他的爪掌放在我的手心?我还有没有勇气将他再度抱入怀中?
“格—林—”亦风呐喊着。
走在最后的格林微微侧头,回顾的同时,将狼尾高高扬起,轻轻挥动着,仿佛向我们做着最后的告别—再见妈妈,我们会骄傲地活下去!
“嗷—呜—嗷呜—”
“嗷—”
在格林一家消失的小溪尽头,传来狼群的嗥歌,伴着小狼嫩嫩的呼应……多么熟悉的旋律,给我潮凉的心底带来一丝暖意,那是我们的歌,是我每天呼唤他回家的曲调,他还记得。
…………
格林回到了他的世界,唯有那一滴野狼之泪缓缓地沉入我的脑海。
土垛子上,叠放着“狼的礼物”—两只瘦弱的死羊羔,不远处掉落着一只还剩一口气的野兔,飞毛腿还没来得及把兔子放上去。
“为什么总是这样,又要来,又要走。这还是躲猫猫吗?”亦风拾起这些礼物,很想不通。
“是,我的儿子想一直藏下去……”我苦笑着,“还记得他以前被人追打的时候,我告诉过他:‘格林,以后你见到人必须躲,无论什么人!’他彻底做到了……”
“可是我们不一样啊!”亦风急了,“他不可能没有这样的判断力!他应该明白!”
“是的,他是明白,”我叹道,“一年了,咱们知道格林都经历过什么……你换位想一想,就算你和格林亲得不得了,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有那么一天,你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孩子一个接一个被狼咬死,你会怎么看待狼?尽管你清楚那不是格林干的,你也明知道格林是爱我们的,可是当格林……这只狼……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心情?你还能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