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大概翻阅了番,只觉得颇为粗糙。至于这蝴蝶书,他就是用绢帛缝起来估摸着也不用这么多钱。
“那成本呢?”
“这张麻纸,半钱左右。”
“半钱?!”
饶是李由都错愕不已。
麻纸上,密密麻麻皆是李斯亲笔所写。字迹清秀隽永,暗藏笔锋。一排排小字,尽显其大家风范。李斯是出了名的擅长文墨,他这篇文章便是《仓颉书》,为秦国小篆范本,被用于自全国上下推广。
“仓颉作书,以教後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勉力讽诵,昼夜勿置……悫愿忠信,微密瘱?。儇侫齐疾。区区张麻纸,便可承字数百,这足以抵卷竹简。而成本只需半钱,比竹简便宜太多太多。”
“现在,可知他们为何这么忙了?”
“知道!”
李斯轻轻颔首,继续道:“你来的不是时候,上已下令取消所有郡守休沐。上计考核交由郡使代替,郡守皆需留在郡城,一年内便要将造纸坊建起。两年后,彻底取代竹简绢帛。”
“儿明早便回去!”
李由连忙作揖。
他昔日担任中郎,很清楚皇帝是个急性子。能一天完成的,绝不会拖至第二天。他这回也是倒霉,他来的时候估摸着和谒者刚好错过。若是早些得到消息,他也不会回咸阳。不过也无妨,三川郡还算是近的。
“这纸可是好东西。”李斯捧起麻纸,感慨道:“物美价廉不说,而且更便于书写。老夫将这幅字交由太史令胡毋敬,饶是他都赞不绝口,称赞老夫字更美。笔墨而书,亦可为法也,老夫便将此命为书法!”
“阿翁大才。”
李由自然是附和着。
年幼时,李斯便常常教导他们字如其人。做人如此,写字亦然。若是将字写的乱七八糟,哪怕所献谏书再好,皇帝也不会多看一眼。为人臣者,便力求所有事都做到最好。中车府令便靠着一手好字,从隐宫卑贱之人一跃为官。
“上雄才伟略,深谙法术势。”李斯望着李由,低声道:“上要做的事,必会做到。黑夫有才能,上必用之。今后若是遇到,万万不可与之为敌。”
“儿明白。”
李斯重新看向蝴蝶书,感慨道:“老夫本以为他好似昔日甘罗,只是有些本事,终有一日会才思枯竭泯灭于人。却未想到,他就没停下来过……区区公乘啬夫,却间接逼的咸阳公卿日夜不分。待其入咸阳为廷臣,又会如何?”
“这……”
李由也是语塞。
他知道父亲的才能,也知晓其眼界甚高,说是恃才傲物也不为过。能得其夸赞的,不过韩非张苍寥寥几人。就算昔日的王绾隗壮,在其眼里也不过如此。现在对黑夫的评价,甚至已超过往昔的韩非!
世人皆说李斯嫉贤妒能,毒杀师弟韩非。对于这事,李斯从未辩解过,但李由知道他的父亲绝非这样的人。李斯是贪恋权势,却并不意味着会嫉贤妒能。他凭自己的真才实学,一步步往上爬。韩非会死,皆是他咎由自取。
昔日秦王派遣姚贾出使四国,并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为的便是破解六国合纵。可韩非自寻死路跑秦王面前,抨击姚贾是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还说姚贾趁着出使各国的时机,将用意贿赂各国公卿的钱财收为己用。
韩非根本目的还是存韩,自然迫切的希望六国合纵。姚贾面见秦王慷慨陈词,将自己比作太公望齐之逐夫,管仲,百里奚和中山盗。还说韩非为姬韩公子,必定是为韩不为秦。今时今日韩非诬告老夫,当行秦法反坐,恳请大王以秦法诛韩非!
若论秦法,韩非当腰斩弃市!
所以,李斯亲至云阳死牢,将毒药赠予韩非,亲自送他这位师弟最后一程。他并非是嫉贤妒能,只望韩非能死的体面些。可李斯万万没想到,韩非前脚刚死,后脚秦王的赦免诏书便送到。秦王想着韩非一心存韩不愿为秦效力,那么他就灭了韩非的国,届时他又当如何处之?
李斯若要真的嫉贤妒能,昔日便不会邀请小师弟张苍入秦。还有诸多六国客卿,皆是由他引荐。他师从荀子,结识诸多有志之士。他们未必都能位列朝公,却在看不见的地方发光发热。
面对民间的谩骂抨击,李斯从未去解释。他虽然是片好心,却也害死了韩非。他低估了秦王的野心和度量,明知韩非一心存韩,也想令其为秦所用,想着灭韩后再看他如何抉择。
可惜……韩非还是死了。
他少了个能说话的至交。
每至深夜,总会望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