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眉角上扬,眼梢修长,眼窝深邃幽亮。当他从这个角度直勾勾盯着什么的时候,那俊秀坚冷的轮廓便异常明显,让人怦然心动。
单超闭上眼睛,数息后复又睁开对他摇了摇头。
“适可而止,”他用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轻轻道。
贺兰敏之的身影渐渐远去,余音却绕梁不绝,仿佛尖锥狠狠刺着皇帝的心脏。
九五至尊似乎忽然老了十岁,原本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上浮现出死灰,嘴唇干裂颤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皇后……”他嘶哑道。
武后一言不发,直直站在他面前。
“那刁奴所为,应该与他人无关,雍王一贯尊重兄长,友爱弟妹,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武后俯视皇帝的眼底却忽然浮现出了嘲讽的意味。
——和当年一样,她想。
这位多情的仁厚之君,果然和记忆中一样,一辈子都没有改变过。
“陛下想起魏国夫人贺兰氏了?”武后忽然柔声问。
皇帝呐呐不言。
“我犹记得贺兰氏香消玉殒那年,圣上下朝,得知死讯,当场嚎啕大哭,伤心落泪之处较今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武后声音微停,笑道:“今日陛下为太子所流的泪,怕是连当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
几位宰相都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皇帝面色略有难堪,别开了目光。
“圣上虽然仁厚,但那仁厚未免也太偏颇了些。雍王为何冒死收留贺兰敏之,为何要对东宫之位心怀不轨,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尊重兄长友爱弟妹这八字评语不觉太可笑了么?”
李贤失声哭道:“儿臣真的没有!儿臣对储君之位绝无任何念头,皇父明断啊!”
“雍王哪里不尊重友爱?”皇帝发着抖反驳:“朕哪里有一个字说错了?”
武后冷笑一声:
“是么,陛下?”
“他尊重友爱的明明是他亲生兄长贺兰敏之,至于太子李弘及太平公主等,何曾是他的亲兄妹了?!”
各位宰相面面相觑,表情如遭雷殛。
单超瞳孔骤然紧缩,万万没想到武后竟然在这个时候,在重臣面前,堂而皇之把雍王的身世之秘一把掀了开来!
“你以为暂时保住了贺兰敏之,就能洗清雍王的嫌疑?”谢云在他身侧轻轻道:“别天真了,单大将军,天后想拖他下水的时候,便有一千种办法能拖他下水……”
“……那你呢,”单超勉强发出低哑的声音:“将来有一天她想拖你下水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在水里了,”谢云淡淡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皇帝怒火满面,但那过分尖利的声音却给人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说:“弘儿跟太平怎么不是他亲兄妹,你失心疯了吗?”
“我再失心疯,也不会记错自己生了几个孩子,也不会一觉醒来便误把亲姐姐的遗腹子误当成是自己亲生的!”
武后声音刚落,李贤面色煞白:“母亲,你、你……”
皇后疾步上前一把拎起李贤的衣襟,指着他的脸,对皇帝怒道:“我看在陛下的面上才咬牙认了这孽种,对外宣称是我在祭拜昭陵的路上生的,这二十多年来何曾有过虐待他?可少过他吃、少过他穿?!”
“如今他翅膀硬了,野心膨胀了,背着你我收留贺兰敏之,以至于害死了我的亲生子!害死了我大唐的储君!”
皇帝恼羞成怒,几次想打断她,竭力张嘴又发不出声音来,只见满头满脸涨得血红,眼珠血丝密布,额角青筋根根暴起,看上去极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