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夏唯放开了门把。
这一刻,夏晓慧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她隐隐以为夏唯真的会扔下自己,毕竟这孩子被外面那野姑娘带偏太多了。
夏晓慧的这口气还没出完,只见夏唯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唐向晚,缓缓走向自己的母亲,说,“妈,跟我回房间,我有些话。”
夏唯拉着自己母亲的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紧闭后,问:“她说了是来接我回家,是不是?”
夏晓慧突然有些哽咽,“所以她是什么意思?讽刺这里不是你的家?她有什么资格?还是说,是你自己已经不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别怪她,她只是觉得我在这里不够自在。”
夏唯笑了笑。现在她还记得自己演过的最失败的一部电视剧。当时她发现,她领会不好普通女孩和父母的相处方式。好在那部戏是她十岁出头时演的,演技不完美可以理解。长大后,她就再也没接过任何一部家庭气息浓厚的角色。
夏晓慧心中默念着“不自在”,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那是她强忍着心痛的故作镇定。
“春节的时候,我去拜访了沈冰父母的家,那之后我愈发觉得,我们这个家不像是个家。奇怪的是,自从我从公司卸任之后,就算每天被关在这里,也反倒觉得更轻松。这个住了那么多年的房间,从没这么明亮过。”
此时,夏唯的书桌上,还摆着夏晓慧给她亲手切的水果。这么多年,这项工作都是由阿姨来完成,直到夏唯变得没用。
夏晓慧眼眶酸涩。她突然想起还梳着双马尾的小夏唯,坐在餐桌前已经不会乱动乱说话,懂得一切餐桌礼仪,用还远不够成熟的脑瓜努力分析着继父和继兄话语中的含义。最初的时候,她也曾心疼自己的女儿,可是渐渐地,一切心疼都淹没在程式化的生活中了。
夏晓慧走到夏唯书架上放的一张照片。那是她9岁时第一次主演电影后接受采访时的照片。她记得那时的夏唯就已经背诵着大人给她安排的设定,回答出的喜好都不出自本意。渐渐地,夏唯真的活成了设定中的样子——从清纯脱俗的少女,到知性沉稳的女神,再到专业而精明的总裁。
夏晓慧背着夏唯擦掉眼角的湿润,心中却止不住泪如雨下。作为一个早已将女儿当做商品的母亲,她再回想起沈冰的话,感到无比刺痛。
“所以,从很多年前第一次认识沈冰,我就很难不注意她。她和我太不一样,那种自由……让我很羡慕。如果不是因为我活得不够自由,也就不会遇见沈冰,更不会喜欢她了吧。”
夏晓慧捂着眼睛瘫坐在床上,口中无力地念着,“是我的错。”
夏唯握住她的手,“我是什么样子,这个家是什么样子,都不是您一个人能承担下来的。这是我们所有人行为的结果。我现在,并不讨厌这个结果。”
“可是我接受不了!”
“您接受不了的只是沈冰而已。可是您并不了解她。”夏唯攥了攥母亲的手,“妈,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讲讲她这个人。”
夏晓慧不愿意听。但这次和女儿的谈话,比多年来的每一次都让她感到放松。至少其中没有公司,没有工作和盈利。
夏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从第一次遇到十七岁的沈冰时讲起,讲她如何努力,如何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如何扛过连大人都不一定受得了的磨难,又是如何拼到今天这个成绩。
如果不是今天这个机会,夏唯都没想到,很多细枝末节的陈年旧事,居然被自己记得那样清晰。
讲完的时候,大概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夏晓慧一开始显得很抵触,后来她渐渐沉浸于女儿的讲述之中。抛开沈冰尴尬的身份,她承认,这孩子的心性她原本是喜欢的。而且,如果沈冰是她自己的孩子,她可能恨死了掌管着中唐的这家人。
但是,以女儿的女朋友的身份接受,依然不可能。
夏唯也没有奢望她会那么快地接受,认命地笑了笑。她给母亲倒了杯水,告诉她,自己给她在网上订了写治疗腿痛的膏药。夏晓慧常年穿裙子跟着唐中兴出门应酬,这几年年纪大了容易着凉,腿痛的次数越来越多。在被关禁闭之前,夏唯却从未注意到。
“你还是要走吗?”夏晓慧捉住了她的手。
夏唯不忍心,也只能点点头。她将母亲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站了起来。
“即便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也不会接受她。如果你今天跟她走了,我就默认你不要我这个妈。你以后也不用再回来。”
夏唯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妈。如果说遇见她之后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那一定是学着变成一个俗人。就算你这样说了,我也不会放弃这个家。但现在,我必须选择和她的那个家。我让她等太久了。”
夏唯随手抓了件衣服披上,冲出房间,用最快的速度奔下楼去。以为好戏已经散场的唐向洲听到脚步声,震惊地从房中出来,对她喊:“你现在不许走!狗仔还在外面!”
夏唯回头看了他一眼,留给他一个高傲的微笑。这么多天以来,她终于重新走出了这座别墅。夏末夜间温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发现下雨了,雨点尚不密集,也不硕大,但按照北京夏季的习惯,很快就会变成倾盆雷雨。
院子外面的狗仔们站了起来。他们宝贝自己的相机,是绝不会冒着相机被淋湿的危险继续陪着沈冰的。
“姐姐。”唐向晚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她顿了顿,跑过来扑到夏唯的怀里,紧紧抱着。夏唯说着抱歉,说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她厌恶和失望了。唐向晚哭得来不及否认,抱了一会儿,放开了她,连头都不敢抬,只是轻声说,“快跟她走吧,一会儿雨该下大了。”
她说完跑了回去,帮夏唯按了栅栏门的按钮。当院门的门锁“咔嚓”一声响时,正打算在告别的狗仔们和沈冰顿时愣住了。
沈冰正将刚刚垫屁股的报纸盖在脑袋上挡雨,就这样双手拖着报纸,惊呆地望着那个从栅栏门里走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