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拽住一个刚下来的台湾大爷,问爬上去是看什么的,大爷说:“就看看风景吧。”
那有毛线好看的,还不都是石头嘛,宗杭拍拍屁股走人。
一看时间,进来还不到半小时,一般逛小吴哥,至少也得两小时打底,就这么出去了怪不给人家景点面子的,也对不住票价。
宗杭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出来找到阿帕之后,他说:“这么有名的建筑,我觉得就这么进去干逛太可惜了,我要回去先看几本柬埔寨的古代历史,了解透彻了再来。”
他觉得这借口真是太妙了,还显得自己怪有文化怪有深度的。
阿帕说:“小少爷,你别费心了,我们没历史的。”
宗杭斜乜他:“是你自己不好好学习,历史不好吧?还好意思赖国家没历史。”
阿帕居然是认真的:“小少爷,你真不知道啊,我们不像你们,很早就发明了造纸,你们老祖宗的东西、前人上个厕所吃个饭都有记载。我们的字儿是写在芭蕉叶子上的,这儿气候热,不好保存,再加上虫子啃,历史都被啃光了。”
还有历史被啃光了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但阿帕说得煞有介事,不像编出来的,宗杭掏手机:“你别蒙我啊,现在有网,查什么查不出来!”
阿帕下巴一抬,一副不怕你查的架势。
搜了一会,还真的,只大致知道柬埔寨公元一世纪建国,先叫扶南后叫真腊,但详细的历史记录真没有,最早能参考的典籍还是中国人写的——当时中国处在元朝,皇帝大概想吞了真腊,就派了一个叫周达观的过来考察一下,周达观在这待了一年多,写了个不到一万字的《真腊风土记》,居然成为考察真腊时期历史的“珍贵资料”、“唯一记录”。
周围人声不断,宗杭攥着手机,头一次觉得造纸术真是太伟大了,人的忘性那么大,单靠口口相传,才能传下多少东西?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发生过那么多事,亏得纸上都记下来了,否则后人上哪知道去。
再一想,人类社会也真脆弱,有文字记载的才多少年啊,没记载的,就当没发生过了?想湮没一段历史,也太容易了。
阿帕拿手在他面前晃:“哎,哎,小少爷,你这就不逛了?那我们去哪啊?”
回酒店不合适,不好跟龙宋交代,想去夜市酒吧街,也还不到点。
宗杭和阿帕两个就着生啤解决了炸螃蟹,一左一右上车睡觉,宗杭还做了个梦,梦见他开着突突车一路狂飙,小吴哥追在他身后撵,一边撵一边哭嚎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看看我啊,你看我一眼啊。”
真是梦里都被笑醒了。
***
晚上,才算真正开启了幸福人生的正确模式。
宗杭觉得,暹粒每天都在进行着“春运”式的大规模人员流动:白天,各国游客从形形色-色的酒店涌往吴哥窟,晚上,又如乳燕归巢,在老市场区济济一堂。
人多好,人多热闹,各种文化背景和消费层级的游客带来千奇百怪需求,催生五花八门供给,满眼灯红酒绿,处处新鲜,处处怪异,每一条街巷都被你买我卖堵得水泄不通,每一处都热力四射火花喷溅,让人心头痒痒的,止不住要恣意狂欢脱略形骸。
阿帕自己都没逛全过,只能给宗杭说个大概:柬埔寨货币是瑞尔,但暹粒是国际旅游城市,通用美元;那是酒吧街,鬼佬最喜欢,鬼妹嗨了之后会拉你大跳钢管舞;这边这条街是专门吃饭的,必须得尝尝Amok,还有罗勒叶炒树蚁……
还郑重其事地拜托他一件事:遇到都是残疾人成员的地雷乐队,最好能给个一两美元小费。
柬埔寨战时埋下了几百万颗地雷,至今都还没清干净,国际红十字会统计,这儿平均每五分钟就有人因地雷致死或致残,致残的人太多了,得吃饭,所以柬埔寨政府组织他们学音乐,组建乐队,挣口饭吃。
宗杭赶紧点头。
他先还紧跟着阿帕亦步亦趋,后来胆子就大了:反正丢不了,谷歌地图在手,迷路了导航一下就行,满眼突突车司机,一报吴哥大酒店谁都知道,送回去只要两美刀,随处可见中国游客,那感觉如在家乡……
心头一松懈,跟阿帕走散了那是分分钟的事。
阿帕发微信找他,他回:各逛各的呗,待会高棉厨房那见。
高棉厨房是当地的网红餐厅,一处显眼地标,阿帕估计也觉得问题不大,就没再找他。
宗杭花一美刀买了杯牛油果榨冰,漫无目的,且啜且饮,且走且看:泰式按摩店也去瞅,公益市场也去逛,在劲爆的酒吧外看人跳艳舞,还在地雷乐队的募捐箱里投下了十美刀。
老市场区街巷纵横,但有主就有次,不是每一条巷子都热闹,有时候一不留神,会拐进人少的暗巷,宗杭走着走着,也察觉自己是走到偏处了,又不想走回头路——四下一望,有条岔道尽头处灯火通透,显然又是个柳暗花明的热闹所在。
他兴冲冲走岔道过去。
才刚走了一半,边上一扇门突然大开,雪亮灯光顺着台阶泻下,与此同时,有个男人从台阶上骨碌滚下来。
宗杭还想探头看,灯光又一暗,门内一前一后出来两条彪悍人影,说的是高棉语,听不懂,但听那语气,应该是在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