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师傅的事情,尽管采取了迂回的办法,还是很快就引起了不同的反映,首先作出反应的是副市长马全明,第二天一早就赶到的市委办公室,等候着齐天翔的到來。
“全明同志早啊,这么早就來堵门了。”齐天翔微微笑着伸出手去,脸上的神情自然平和,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提前打个电话不就是了。”
“也就是过來看看,听说齐书记早上來得早,想着能不能碰到,说几句话就走,不影响齐书记上午的工作安排。”马全明赶忙紧走几步握住齐天翔的手,急忙解释说:“是有些冒昧了,应该事先电话联系一下的。”
“这话说的是不是就有些见外了,同事之间哪有那么多规矩。”齐天翔说着率先走进办公室,示意马全明先坐下,自己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手中的提包放到桌上,回过身开着玩笑说:“下回过來就不要在办公室等了,直接让他们开门进來就是了,这么大的副市长,在办公室等候,怎么也不像那么回事,跟门房等候召见似的。”
“哪怎么行,书记办公室怎么能随便进。”马全明看齐天翔准备给他倒水,赶忙就沙发里站起身,不安地连声说:“不用,不用倒水,我自己來。”
“在我这里,我给你倒杯水,不是很正常吗,你先坐着,很快就好。”齐天翔呵呵笑着拿起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慢慢地接了水,端到马全明面前,轻轻地放在茶几上,温和地说:“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给我倒水正常,我给你倒水就不正常了,区别就在于我是市委书记,有这么复杂吗,”
“这倒不是,主要还是不好意思。”齐天翔毫不留情地把话说开,反而让马全明不好意思了,赫然地笑着说:“你这刚进办公室,还沒喘口气,就忙着给我倒水,太辛苦了。”
“主要还是不适应,有些反常是真的。”齐天翔慢慢坐在马全明对面的沙发上,神情严肃地问:“这么早过來,有什么事么,”
“昨天下午的事情我听说了,齐书记一眼就看出了我们存在的问題,是我的工作失误,请齐书记批评。”马全明沒有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对于老劳模的晚年生活,我们确实关心和服务的不够,欠缺的太多了。”
“呕,消息够快的,怪不得今天一大早就來堵我的门了。”齐天翔警觉地望了马全明一眼,迅速地判断着他的消息渠道,以及这么早登门的真实用意。
“齐书记别多心,是总工会主席朱林告诉我的。”马全明知道齐天翔会有所怀疑他的消息來源,赶忙解释道:“我们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彼此走动的比较多,昨晚回去后他就告诉了我您的指示,希望我能认真反思一下自己工作中的疏漏和不足。”
听到马全明这么说,齐天翔略微有些安心,也好像记起了资料里马全明是在河州大学毕业的,上学的时间倒是沒有特别的印象,好像应该是与朱林一个时期,就读于一所大学。尽管如此,话语依然有所疑虑,“朱林是我爱人以前的领导,我们也很熟,既然你们是同学,他应该转告了你我的态度,不是批评,是不满,而且还有些不解。”
“他原原本本地把您的话,以及当时的态度都说了。”马全明坦诚地望着齐天翔说:“市政府分工我负责人事、劳动和社会保障,以及公共事业这一块,由于工作沒有做细,问題和毛病不少,您这一來就敏锐地看出了问題,不但指出了服务窗口工作人员冷漠敷衍的弊病,还及时提出的老年人养老和保障问題,值得我们认真思考,认真整改。”
齐天翔从马全明的话中听出了担心,也知道上次劳动服务大厅的事情引起了他的重视,也明白他下來会说些什么。齐天翔不愿在这些方面过于纠缠,更不愿就此引起他的误解,因此耐心地听他说完,才慢慢地说:“是不是担心我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会烧到你的一亩三分地啊,其实有这样的担心也不多余,窗口单位,直接接触和服务老百姓,有一个战战兢兢地工作心态,比养尊处优高人一等的工作态度要好很多。起码可以明白谁养活了自己,应该感恩戴德的是谁,搞不清楚这些问題,再好的工作态度也是假的,沒有真心真意的感情基础,为人民服务就只能是标语,就只能永远挂在墙上,很难落实到实际行动上,也是难以长久维系的。”
说着话,看着马全明略显尴尬的神情,齐天翔缓和了语气,淡淡地说:“也许这与我这些年的工作有些关系,这几年在纪检监察部门工作,看多了贪官骄奢淫逸的生活,看多了腐败干部纸醉金迷一掷千金的豪奢,回过头來看看我们普通百姓的生活,尤其是因为贪官和奸商权钱交易狼狈为奸,勾结在一起肆意侵吞国有资产和公众利益,造成的下岗失业职工,他们的生活状况,他们的未來,实在不容乐观,而他们的困难,每每看到或听到,不仅仅是揪心,而是难过,这些问題有些是历史遗留的,有些是决策失误造成的,更多的却是人祸,都摆在了我们的面前,都需要我们拿出真诚认真地加以解决,因为我们是人民政府,是人民的靠山。”
“齐书记的认识很深,而且我也听说过,您对普通群众的感情很深,这除了您的觉悟和情感始终跟群众在一起之外,更多的还是您看问題的高度。”马全明被齐天翔的话感染着,尽管这样的话他听到很多,而且自己也会时时说起,但从齐天翔的说话方式,特别是营造的语言气氛,都透着真情实感,因此他的感慨也是真诚的,“这些都是我们做具体工作的同志,应该认真思考的,也是需要认真落实的。”
“你也别给我戴高帽,我们成长的环境基本差不多,都是从学校到机关,唯一的不同是我在学院的时间长一些,但我从小就在工厂里长大,怎么也忘不了那些沒日沒夜工作的父辈们,他们拿着很低的收入,做着超常的贡献,为了国家的积累和建设,忍受着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困难,如今他们老了,可社会不能忘记他们,社会财富的使用不能忽视他们,更不能人为地将他们遗弃。”
齐天翔越说越激动,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看着马全明笑着说:“你今天既然过來了,咱们不说责任,也不说对错,这些都放在以后再慢慢地说。现在就说这项工作的着手和落实,既然对**给了朱林他们总工会负责,你们是同学,又是多年的好朋友,在协调和整体运作方面应该更方便一些。他们那边近期重点是将遗留问題梳理清楚,尽全力解决退休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的困境,这是工会的责任和义务,但更大范围的帮扶,就不是工会这样的群团组织所能够应对的了,而且他们的经费來源,尤其是社会化服务这方面,都很难大面积纵深开展,就需要政府部门,特别是你马市长的统筹运作了。”
“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我责无旁贷。”马全明想说些什么,但想想却觉得不知道怎么说好,只好简短地表达一种态度,因为他很清楚,在齐天翔的心目中,需要的不是决心,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或者说是效果,毕竟不是很熟悉,交往不多,说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只能慢慢再找机会了,今天的等待本身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怎么看待就是齐天翔的事情了。
“今天难为你过來,又到的那么早,其实你不來,我也准备过几天与你沟通一下的。”齐天翔从马全明欲言又止的神态中,完全明白了他的心思,以及想传达的意思,因此也不隐瞒自己的态度,温和地说着:“劳动和社会保障不是小事,也不能掉以轻心,咱们共同想办法,把这项利国利民的事情办好。”
齐天翔知道,对于这样的拜见或谈话,今后可能会很多,或许只是单纯的工作交流,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作为市府那边的主管副市长,交流或接触的机会本身很少,除了具体的工作安排,能够坐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微乎其微。能够过來的,不外乎两种情况,或者的特别重视新任书记的印象,或者不被房建设市长那边待见,马全明是属于前者,有着很深的试探意味。不管属于那种情况,都沒有推出去的道理,何况也不到划分阵营的时候。
看到齐天翔这么说,马全明似乎达到了目的,满意地站了身來,笑着说:“这一大早的,您也很忙,我就不多耽误您的时间了。”
“也好,需要说的话还有很多,还是抽时间慢慢交流吧,”齐天翔也站起身,认真地看着马全明,似乎是无意地说:“看什么时候有时间,与朱主席一起咱们坐坐。”
齐天翔将马全明送到办公室门口,微微笑着看着他转身离去,才慢慢回到房间,心里很满意自己不温不火的表现,而且马全明也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下來就看机会的把握了。
正想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來,齐天翔疾步走了过去,缓缓地拿起话筒,立时里面就传出爽朗的笑声和粗狂的声音來。
“呵呵,这么早打电话不会影响到你吧,这几天想逮着你都难。”房建设笑着开着玩笑,似乎心情不错,“知道你齐书记有早到的习惯,想着打打电话试试,沒想到还真准。”
“笨鸟先飞嘛,不是有这句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齐天翔扭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上班时间还有几分钟,看來房建设也是有备而來的,就呵呵笑着应对道:“你老伙计不是也來的很早嘛,”
“齐书记都自称笨鸟了,我老房还不得起的更早,不然早起的虫子都被你吃了,我不就等着饿死了。”房建设依然中气十足地爽朗地笑着,话语了透着亲热,带着关怀:“这几天你是奔波劳累,辛苦的不行,这么热的天,要注意劳逸结合啊,张弛有度才能游刃有余嘛,”
“谢谢老伙计的告诫,我这也是沒有办法啊,拼着老命也得尽快熟悉环境,尽快融入进來,不能拖后腿啊,”齐天翔很明白房建设话中的意思,也隐隐能听出酸溜溜的意味。前几天的拜望,以及这两天的座谈会,尽管事先要求不宣传、不报道,但也只是对于公众而言,不断反馈回來的消息,连同老领导和老同志的夸奖或溢美之词,相信灌得房建设满耳都是。因此,齐天翔的话就多了些含蓄,“也是当成个任务來完成了,不补上这一课不行啊,”
“说的也是,你齐书记的行事向來都是积极稳妥兼而有之,不摸清情况也是心里不踏实啊,”房建设继续绕着圈子,心里似乎也在盘算着切入的时机和分寸。不长的时间,齐天翔就完全融入到河州的官场之中,而且首先从老领导哪里获得了赞许和认可,这是房建设无论如何都沒有想到的,想着就是应景之事,沒想到齐天翔却做得这么认真,而且这么周全,得到了出乎意外的效果。这么轻轻松松地抢风头之事,齐天翔这么简单就得到了,的确出乎房建设的意料,也对齐天翔的行事风格多了一些小心。
“房市长这么早打电话,不会是只关心我这只笨鸟的行踪的吧,”齐天翔听出了房建设话中的意思,也大致知道他要说什么,索性挑开了问:“有事要说,我洗耳恭听。”
“是都沒有什么事,就是专程來给你提意见的。”齐天翔挑明了问,房建设也不再绕來绕去,直截了当地说:“看來齐书记对我们市政府的工作和办事能力,还是不太放心啊,”
“欧,此话怎讲,引得你老伙计一大早就來兴师问罪喽,”齐天翔顺着房建设的口吻,尽量轻松地说着,诙谐地调侃既淡化了话題的严肃,也尽量冲淡着尖锐的问題,毕竟都是试探摸底,交流的方式对话題本身似乎更重要。
“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的事情,原本就应该是劳动保障范围内的事情,马全明副市长主管这一块的工作,就应该做好,做到位,做不好就应该小鞭子抽他,督促他把分内的事情做好,怎么能让总工会做这些事情呢,”房建设说着话,似乎觉得有些阴狠,无形中把齐天翔也涵盖了进去,就转换了口气说:“其实不管谁來拿总,这些事情本身就应该抓紧、抓好,尤其是后续措施要跟上,要成为惠及大多数老同志的民心工程,不能只是少数劳模和先进工作者得实惠的问題,这样就与初衷背离了。”
“还是房市长见识的深远,一下子就看出了这项工作的意义,并且很快就想到了后续措施,而且上升到了民心工程的高度,真是指微见著啊,”齐天翔听出房建设语气的缓和,就索性将一顶大大的高帽送了过去,由衷地说:“我当时哪里想的这么多,只是本能地想着,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的荣誉称号是他们总工会授予的,他们又是广大工人的娘家人,不能只锦上添花,不雪中送炭,这样的好事不能都让他们占了,更应该负起责任,包括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生活困难的解决,以及晚年困境的排解,也是临时抱佛脚的意思啊,”
齐天翔的高帽,特别是入情入理的解释,让房建设沒有了责难的依据,也就主动找台阶下了,“齐书记的考虑周密细致,有很强的政治意义,但也应该以这件事为契机,督促马全明与朱林他们,一起协调,拿出一个完善的方案出來,彻底解决老龄化之后孤寡老人的养老和服务问題。”
“是应该这样,让他们两个人牵头,协调相关部门,尽快拿出一个办法來,然后咱们再上会议一议。”齐天翔想了一下,缓缓地说着,似乎也在像房建设传递着结束谈话的信号,房建设也沒有再说什么,寒暄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放下房建设的电话,齐天翔仰靠在高背椅上,不由陷入了沉思,马全明的到來不奇怪,甚至很容易理解,而房建设的电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简单的理解是对自己这件事处理方式的不满,似乎这样的事情应该顺理成章地交给市政府处理,起码也要等到市政府把皮球踢回到市委这边之后,再交给总工会接手,这样不但合理,而且合乎规矩。再深一层的意思,是对自己插手市政府实质性工作的不满或担心,自己不但亲自过问了市政府劳动保障的问題,而且轻而易举地将这件事情交给了总工会,也就是留在了市委处理,这样的口子一开,今后的农村和农业工作,社会治安和综合治理工作,甚至宏观经济运行和项目建设,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让市委相关部门干预或处理,市政府就真成了拉磨的驴,只有干活的份,而沒有决策的权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齐天翔忽然想到了这些,不禁心中涌起一股淡淡地烦躁來,自己也清楚,这些不是來源于天气,更不是房间里的温度所致,而是刚才的电话蕴含的不满或责难。对于这样的问題,齐天翔沒有考虑的这么深,也不愿过多的考虑,原本自己就沒有揽权的意图,也不愿过多地参与经济领域内的决策和决定。自己作为市委的一把手,把握好方向,控制好全局就可以了,但自己这样想,却挡不住房建设对权利的控制,以及对他抢权的担心,看來今天的电话就传递出一丝信号,应该引起自己的注意和重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