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老夫人特别喜欢茉莉,尤爱她身上的沉静。这种沉静是一种沉入骨子里的静气,不管世事沧海桑田,她好像永远不会被改变。而这种静恰恰被一些人嫌弃,飞机轮船满世界飞奔,中国人若再不改变就会被世界抛弃。留学美国有远大前程的上官云澈怎么能被一个旧时代的女子拖住脚步?
老夫人隔不了几天就把茉莉招到艾斯德路喝茶。许多年轻人嫌弃老人啰嗦,但是面对慈爱的老夫人,茉莉总愿意多陪伴她,哪怕只是听她碎语连连。
年轻人看生,喜欢展望未来。老年人看死,常常回忆人生。老夫人虔心念佛,闲暇里最喜欢拿出厚厚照相簿翻给茉莉看,告诉她这是谁、那是谁,当时是什么时候,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茉莉,你看——这是云澈小时候,才一岁多吧。惠阿霓从上海买回来得小西装、小眼镜,花了好几十块大洋。这张照片还登上了当时上海最有名的杂志,美名其曰,最小的绅士,你看是不是?”
老夫人呵呵直笑,手指不停歇地翻动照片,“这是以前云澈的姐姐们留学时从英国寄回来的照片。你看她们多年轻啊。”
茉莉接过相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一老一少两人身上,泛黄的黑白照片上三位少女高矮不等穿着灰色的风衣,并排站在一栋老旧的英式建筑前。
“这是二姐宜室,旁边的是三姐宜画,最左边的是宜维。”
茉莉的目光一一滑过女孩,上官宜室面若银盘,端庄大方。上官宜画琼鼻凝脂,美丽动人。当时的上官宜维才十一二岁,稚气未脱。
“我的宜室啊最是顾家,多亏了她在英国照顾妹妹,这么些年,倒是辛苦她了。宜画呢,直脾气,幸好长得漂亮,所以嫁得不坏。宜维呢,最会念书,每年都拿甲等奖学金。先是在英国念书后来又去美利坚。”
“伯母教养得好,儿女个个优秀。”茉莉真心夸奖。
老夫人吃吃笑了两声,目光又移到照片里青春的女儿身上,忍不住用手抚摸着她们的脸,不由地想起前尘往事,“唉,这张照片差不多二十年了吧。送姐妹三个去英国的时候,是我们最难的时候。兵败如山倒,哎,当时我们谁也不敢想将来。“
“伯母,”茉莉轻轻把手搭在老夫人手上,安慰她道:“都过去了。你看,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
老夫人眯起眼睛看着茉莉,突然想到最小的儿子都要结婚,感慨万千,“是啊,都过去了。茉莉,我们再来看照片,这还有谁呢?”老夫人推了推银边眼镜,把相册翻过一页,“哟,这是云澈的大哥、大嫂。他们怀里抱着的是百部和百铮,这对双生子像得我都认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呵呵——站着的小男孩是百里。”
茉莉睁大眼睛,仔细看着。照片上的女子笑颜如花,大约是生产后不久,一脸富态,配上锦缎衣裳更添一股雍容。
老夫人看茉莉瞧得认真,呵呵笑着问:“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不是,”茉莉忙摇头,羞涩的说:“我怎么会认识上官太太哩。只是曾听云澈提起他大嫂,十分崇敬。”
“我这位长媳不是我自夸,天底下的人才里有她家世的没有她的胸襟,有她胸襟的没有她智慧,有她智慧的又没有她远见。”
茉莉忍不住轻笑起来,“在伯母心里,总之天底下的媳妇都没有她好。”
“哈哈……”
刚巧,上官云澈从门外推门进来,听到她俩的对话,大声笑道:“这话我可不赞同。上官家最好的儿媳怎么能不算上我的茉莉呢?她将来一定会比大嫂做得更好。”
老夫人哈哈大笑。
茉莉腾红着脸,用眼神嗔怒他的自傲。
云澈不客气地拉过她的手,径直走到母亲面前,笑着说:“刚才难道我是说错了吗,茉莉?当着母亲的面,你讲我哪里说得不对。”
茉莉脸红得滴血。
他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过几日,大嫂来了,我还要去找大嫂评理。”
茉莉窘得头都抬不起来。
“就爱捉弄人!”老夫人站起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些话不必说,更不必评理,我也相信茉莉是个好媳妇。”
上官云澈咧嘴笑着,听见母亲夸奖茉莉比自己得了表扬还要开心。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离了老夫人的视线,茉莉小声问他。
最近,她越来越依恋他,缱绻的目光常常不由自主追寻他而去。
“开会开到一半,突然在公文包里发现了这个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他亦步亦趋,紧随着她的脚步。
“什么东西——”
茉莉的问题没问完,他的唇便贴合了过来,柔柔的覆盖住她整个呼吸。
她快被吻得窒息,胸腔里的空气全被吸走,大脑像缺氧一样停止思考。
他已经抽离了她的唇,她还仍在痴痴看着他。
上官云澈狡猾一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娟秀的簪花小楷。
“待到槿花花发日,鸭江春水理归船。”
茉莉脸红的说:“对不起,不该看你的文件,你摊在桌子上,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