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现在掉转车头而去,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但是……如果她能问心无愧离开,就不会把车开到这里。
也许她最应该问自己的是,骚动不安的灵魂中究竟是属于玉支的多一些还是沈兰香的多一些。
她到底要做谁,又想成为谁。
黑暗中,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是宜室双脚悬在空中飘荡的情景。她不愿和孩子变成人质,所以宁可带着肚子中的孩子一起去死!
被解救下来的宜室一声不吭,她缄默着,用目光冷冷看着他们。像要把她和王焕之的脸印在脑海,铭刻生生世世。
这是宜室第一次寻死,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她留在他们身边,这样的情况会越来越多。
活着不容易,想死太简单。生命无常脆弱,轻轻一捻,就化为粉末。
玉支理了理头发,把香烟摁灭。她打开车门,终于摁响不该摁响的门铃。
“谁啊?这么晚……”
万泽把门打开一条小缝,看着门外的玉支打量了三秒。猛然瞪大眼睛,刚作势要把门关上。一支乌黑的手枪就对准他的脑袋,“让我进去,我保证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只想和盛永伦说几句话,是关于上官宜室的事!”
沈兰香会来见他,这是盛永伦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还是习惯的叫眼前的女人为沈兰香,哪怕已经知道她是地道的日本人,他依旧愿意用熟悉的中国名字称呼她。好像这样,他就能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对她进行审判,哪怕她并不在意。
他们隔着桌子,分坐在长桌的两端。中间站着的是义愤填膺的万泽。不能怪他没有好脸色,谁被枪指着都不会有好脸色。
“沈兰香,你找我什么事?”盛永伦的表情异常严肃,他忘不了四年前在松岛,他去见宜室时,兰香把他挡在门外的情景。她说,她恨他的誓言还犹言在耳。
沈兰香微微眨了眨眼睛,盛永伦在他的眼睛中瞬间变成了两个、三个。她木然而轻声,说道:“我知道她在哪里……不仅知道她在哪里,还知道……她怀孕了。”
她的话像深水炸弹,震得盛永伦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
“医生说,孩子有两个月了,是你的吧。”
沈兰香从他脸上看到惊讶、怀疑、还有最后的兴奋都证明他和这个孩子真实的关系。
他的嘴角藏不住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耸了耸肩膀,坐回到椅子上。
盛永伦的激动尚可以藏住,万泽几乎要晕过去,“少爷!是……是……真的吗?宜室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万泽,冷静一点!”
盛永伦敲了敲桌子,“沈兰香,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他现在也不能全然相信沈兰香的话,因为还不知是敌是友。
沈兰香沉默一会,不想承认内心还有因为他而骚动的暗涌。她移动目光,直愣愣看着桌上的冷茶,缓而平慢地说道:“因为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她不想看着宜室死。或者说,是不能看着宜室死在她的面前。世界上有许多种残酷,最残酷莫过于亲眼看见希望和美好在眼前毁灭。
她在特训学校学得最多的是忠诚和无情。现在,她却被有情打败。如果宜室死了,她生命中唯一的美好也会随之消失。这是她不能忍受的。所以她要救宜室,她要宜室活着来证明她们曾经的美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沈兰香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脸颊上不知何时挂上一滴水珠,用手一抚,眼泪立即融化在温热的指尖。
她……原来还会有眼泪?
盛永伦急切地问道:“宜室在哪里,我要怎么才能救她?”
她的神色恢复平静,低头从口袋中拿出纸和笔,飞速写下几行清秀字迹。
“我不能告诉你她被关在哪里,你后天晚上二点来这个地方,我会把她带来。你们可以先藏在租界,等风头过了,再去广州。”
盛永伦看着纸条上的地址,沉吟半刻后,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她站起来,转身要走。
“兰香,”盛永伦跟着也马上站起来,“如果,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广州。你——可以重新开始。”
她微然而笑,心动而麻。此生此世能得他这一句话足矣。她回过头用平生最傲慢的语气,道:“盛永伦,你知道,我永不会去。”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盛永伦急忙中从抽屉中拿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有王焕之的身世,请你转交给他。”沈兰香错愕地看着他,“王焕之不是日本人。松尾美智子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他是美智子用钱买回来的孩子。目的是为了骗取王靖荛每月的抚养费。王焕之的父母是地道的中国人。这里面是当时医院的出生证明和医生们的亲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