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少奶奶和舅老爷闹了一场后,紫枫苑下午的牌局也散了。大家把每日的牌局阵地转移到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最近身体总不顺心,小毛病不断。
年岁一大,苦病一多,就希望儿女孙辈能多在身边。老人不求子孙卧冰求鲤,只要平日能多陪着说说话,逗逗趣就已经十分地好。
老人的心情是要体谅的。作为儿媳的秋冉和章沁心是首当其冲的主力军。越美不及她们尽心,常常来应个卯,坐坐就走。
越美的作风大家也都习惯,现在不习惯的反而是三少奶奶。真真在老太太面前做起好媳妇。
如果说上回,老太太眼疾是迫于无奈,那么这一次就真是心甘情愿地过来侍候。不辞辛苦、不辞劳累。章沁心能为老太太做的,她做得亦不差。不仅如此,秋冉为人精细却厚道。自小的苦出身,更能理解下人办事的难处。只要底下人能把事办好,能带过去的她都能带过去。
久而久之,大家有事都喜欢找三少奶奶讨个示下。既名正言顺,又有满意的答复,何乐不为?
当然这其中也会触到许多人疼痛的关节,章沁心首当其冲。
管家、管家,和银钱打交道,过手总能有所结余。这几年下来,章沁心早已经弄了不少钱。即使秋冉没有分权的意思,也会不由地担心。杯弓蛇影,不是她的事也要算到她头上。
这不,霍管家刚刚进来说,老太太问,今年的西洋参是不是还是玉楼东进的,怎么冲泡出来一点参味都没有?我怎么敢说实话,只得敷衍说大概是参在抽屉里放久了,味道都跑掉的缘故。
章沁心背脊冒汗,陪笑着赶紧让奶妈从屋里拿几张钞票塞到霍管家手里。
“姨太太,这是干什么——”霍管家捏着手心的票子,假模假样推辞一番,收到口袋,“我也没做什么。”
章沁心马上笑着说道:“霍管家客气,这些年幸亏有你在,我这个家才能管得起来。三少奶奶一回来,往后你受累的地方还多。这些钱就当请你喝茶的茶钱。”
霍管家陪笑道:“姨太太说的哪里话。不管是谁回来,我们这些下人还是希望您来当这个家的。三少奶奶再得老太太和三爷的喜爱,这一时半会恐怕也难就当起这个家来。姨太太恐怕还是得多操心受累。”
章沁心冷笑,道:“就怕我是操心受累也得不到一个好字。”
“姨太太莫急,往后有用得上霍某人的地方,尽管吩咐。”
送走霍管家,奶妈转身回来,关上门窗,小声说道:“姨太太,你这可要早做打算啊!”
章沁心揪紧手里的手帕子,不一会儿就被手里的汗水沾湿。想一想:若不是每年过手漏下来的钱,她会毫无怨言地去照顾老太太?上官宜鸢若是截了她的财路,她就一点盼头和指望都没有。
“姨太太、姨太太?”
章沁心凌了凌神,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说道:“事情也还没坏到最糟,至少老太太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
“哼!”奶妈冷哼一声,撇过头,说道:“快别提老太太,若不是她当初夸下的海口。说嫁过来,至多三年就能把姨太太前面的姨字去掉。我们怎么会嫁过来?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肮脏气!”
奶妈的不平让章沁心的心乱搅一般的疼,事已至此,说她是误上贼船,不如说是对袁克栋的爱蒙蔽住眼睛。
自从的感情,打记事起,眼里心里就只有这一个男人。两家的交情,亲事倒还匹配。直到后来他遇到上官宜鸢,咬着牙硬要和她退婚。
袁父不许,罚他跪在雪地里,赤着上身,用蘸着盐水的皮鞭抽个皮开肉绽。
他是家里最得倚重的孩子,平日言行举止不得半步差池。学堂读书旁人抄五十个字,他要抄一百个。别人扛枪跑二十里,他要跑四十里。却为了只见一面的女人,成为不孝的逆子。
父子成仇,母子不和。整个冬天,他只做一件事,就是在坚持。
最后,退婚的人不是袁家,是章家。
是她不愿看着他去死。
她是真的喜欢他的,所以情愿退让。
爱情中的女人,总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的牺牲会换来感动。男人会为她的大度而改变主意。没想到,他受了她的退婚,高兴地转身立马去松岛提亲。
他另娶佳人,她成城中笑话。最难的时候,差点没有恨得上吊。
旧梦不可想啊!
章沁心转头看向镜子,黯然地想:花辞树,颜辞镜。韶华逝去。没有孩子傍身,没有丈夫的心,再失去老太太,再没有钱……她真的就是一无所有。
—————————
袁克栋公务冗长,即使是自家的小舅子来了,也是百忙之中拨出时间来接待。
上官嘉禾来找他的目地,彼此不说,他也能猜到三分。他的货停在平京码头仓库里,一天不卖出去,就得付一天的保管费。而且也怕夜长梦多,走漏风声。万一个个买家都如袁克栋一样窥破真相,他的货就只能扔入猪圈。
上官嘉禾入手这批货时,就是掐准时机。觉着国内局势动荡,战争必会拖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农业荒废,粮食、药品就会水涨船高,不愁不挣个盆满钵满。
只是没想到,货在海上走了几个月,刚到国内,松岛和奉州就签订了停战协定。更坏的是,因为缺乏经验,上船时被洋人坑了一遭。粮食是品质不好,药品濒临过期,这些货顿时成了烫手山芋。赶快找到下家,是他现在迫切要做的事情。
不过,袁克栋料错了上官嘉禾的想法。他只字未提货的事。
“不是为那批货,你找我什么事?”袁克栋有些惊讶地问。
上官嘉禾坐在硬质木椅上,饮一口滚烫的绿茶,“我来找你是为宜鸢的事。”他把茶杯放下,直视而言道:“你现在的妻子不是我妹妹,乃是一个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