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我扔的,既然已经知道杨晓可背后弯弯绕绕这么多,我怎么敢随便瞎折腾?”齐胜男吞咽了一下,略微低下头,抬手摸脸挡住表情停顿了几秒,“是齐壮,人都烧掉了他才告诉我。”
“当初在论坛上讨论度极高的那个废弃卫生所闹鬼的帖子也是他发的。”江陌歪了下头,漠然地看向齐胜男遮遮掩掩的小动作,“他为什么要把杨笑笑扔进窖井里?他应该清楚,窖井里的尸体除了跟齐家村有关,还跟你——脱不开——”
齐胜男恍然明白过来江警官抓着杨笑笑意外死亡一事不放的原因始末,堂皇地打断她:“……不是的!他只不过是想借机揭露齐家村和沣西坝庄的罪行,想替爸妈报仇而已!”
“不是什么?”江陌猛一拍桌面,咄咄反问道:“故意把你掩埋的涉毒尸体搬到窖井一把火烧掉的人不是他吗?还是想要引人过来顺势揭发齐家村的人不是他?”
“我弟弟他……他只是不希望我们两个再继续当他们的看门狗而已!”齐胜男愤怒地挺起上身努力争辩反驳,“杨晓可死在我家的事被他们发现之后,我差一点儿就被齐谅他们打死了——”
然而她只怒吼了一声,情绪就霎时跌落谷底,眼眶里莫名又突然地蓄满了眼泪,黏挂在眼角摇摇欲坠:“他当时跟我说……说我们不能给他们当一辈子看门狗,爸妈贪财,犯了那么多的错,最后死了才解脱,我们万一哪天又不小心碰了不该碰的,真的……真的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倒不如被抓去坐牢,哪怕判死刑,也算是死得明白,死得其所。”
“你们可够不着‘死得其所’这几个字。”江陌凝重地打量着齐胜男,又问道:“既然想跟齐家村撇开关系,自首举报岂不是更好?他要是真为你好,何必大义灭亲拿你开刀?”
齐胜男呼吸一滞,慌忙地甩开江陌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她的视线,“无所谓了。我杀了那么多人,瞒不住的……而且想把齐家村的事儿捅出去,总归绕不过那个废弃的卫生所,而且景区弃婴的地方也被你们发现了,瞒不住的……警官,齐壮这么做,能不能算他戴罪立功什么的?他能接触到的生意往来本来就不多,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旁观者,好好改造的话,应该还有机会出去讨个便宜媳妇儿过日子,爸妈一直希望他能过正常的生活——我们家最起码不至于在这儿断了香火。我存在红姐那个账户上的钱应该够他用了……”
江陌听见齐胜男说着说着就开始兀自念叨的话,忽然觉得有点儿讽刺。
书记员也像是咂么出点儿隐晦的言外之意,一言难尽地蹙起了眉头。
恐怕连齐胜男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虽然在以一种相当极端的手段报复着那些揣着所谓“重男轻女”糟粕观念的人,但她却依旧泡在这种腐朽的观念里,悄无声息地被蚀透了骨头。
她早就不知从何时开始,扮演起了当初宁可卖掉她也要养育先天矮小的弟弟,无条件维护着“家族血脉延续”的母亲角色。
江陌“咚”的一声蹬在桌腿上,勉强忍住没发火,椅子稍稍向后挪,闷哼了一声:“你确定他只是旁观者吗?”
齐胜男带着几分“牺牲精神”的坦然和温馨想象被江陌毫不留情地刺穿戳破,她先没反应过来,随即眼神摇摆不定地勉强维持着自我说服的自圆其说:“不然呢?江警官,我知道齐壮好像打过你,你对他的印象不好,我可以替他再跟你道个歉,但是——”
江陌厌倦了听她自欺欺人的辩解,叹了口气,冷淡地截口打断道:“于莉。那个被不知深浅地划破肚皮,刀尖儿划伤了胎儿的孕妇。”
齐胜男眼角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反驳噎在喉咙口,但咕哝了一声又实在无从说起,只好不太自然地翘了下嘴角:“于莉……于莉没什么特别的,她不像杨晓可……只不过我动刀的时候没顾好分寸——”
“专业的产科护士,跟我说你没顾好分寸——”江陌似乎不为所动,翘起二郎腿,安静地注视着齐胜男生硬平复的吐息和表情,话音陡转:“你在齐家村附近换乘的那辆车……除了你和齐壮,好像没人知道是吧?”
齐胜男没敢抬头,视线落在手背已经溻透的敷料贴上,担心多说多错,从鼻子里极轻地“嗯”了一声。
“你知道那台车为什么会漏油刹车失灵吗?”
江陌一扬眉梢:“不是常年没人开的缘故,而是刹车和输油管都被人为破坏过。齐壮猜测,如果有一天你沦落到逃亡的地步,那么你很有可能会动用这台不被外人所知的车,如果油已经漏到开不了的地步,那么你就会顺利的落网被捕,如果车还开得动,那么逃亡路上出个车祸,也就无可厚非了……”
“够了!”齐胜男慌乱地攥起拳头捶向桌板,整个人向前倾扑着,仿佛只要能够阻止江陌,那些既定事实便不复存在似的,“你闭嘴!你不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齐壮不会害我!如果不是你逼问,他不会说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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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胜男!骗警察骗自己有意思吗?!”江陌双手撑在桌面上,猛地站起身,抽出档案夹里的一摞监控截图砸在齐胜男的眼皮底下,“齐壮好像还不知道吧,你当初为了防止有外人侵入地下室架设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他强||奸||于莉未遂意外掐死她的画面。他甚至想模仿你的手法剖腹取胎,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碍于身材矮小无法独自处理掉尸首,他又只能找你坦白寻求你的帮助——”
齐胜男呼吸急促,涨红着脸不住地发抖。她直勾勾的盯着那一摞监控截图,刹那间情绪崩塌了似的,哀切地瘫坐在椅子上,连吭声的念头都没有。
“你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回到你的出租屋去删掉这段视频,但你并没有——你甚至把这段杀人视频,按照你一直以来的习惯整理了录像编号收存起来……这也就意味着,当有一天你的所有犯罪行为最终暴露,齐壮也绝对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和谴责。”
江陌眯起眼睛看她,却始终无法勘破,齐胜男既想咬牙包庇齐壮的罪过,又决绝地在他本可以逃脱的退路上架一把火是为了什么。
“你真的是发自内心想要包庇他吗?”
她应该是想保护齐壮的,虽说只是主观的判断,但如果不是警方捏住了事实证据在手里,齐胜男压根儿没有反驳自保或是拖齐壮下水的念头——哪怕她心知肚明,齐壮利用窖井揭露齐家村的犯罪行径,就是想让齐胜男背上这个硕大的黑锅。
但她偏偏又忍不住想留下些线索,渴望着有人能够发现,在这一涧深不见底的罪恶深渊里,堆积掩埋的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罪过。
齐胜男大抵是自己也想不通,只是良久的沉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抱起胳膊歪头查看书记员记录内容的江陌。
“江警官,能问你个问题吗?”
江陌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还是转过头,扬了扬下颏。
“说。”
齐胜男蓄了又散的泪水终于情难自禁地夺眶而出,她带着哭腔,好奇着一个哪怕面对着同样的艰难,只要做出不同的选择,也许就能换来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天差地别的结果。
“之前你跟我说的话,有没有骗过我?”
齐胜男双手交握,指尖指节用力执着地泛出青白色:“你说……你的生父因为你是个女孩子,抛妻弃女离开家……是想套我的话,还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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