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聚罗衫,肩上披着缃色印泥飞云帔,下身穿着五色花罗裙,脚下踏着凤头履,头上梳着凌云髻,戴着一顶金芙蓉冠子。秦国以黑为尊,以她的尊贵身份,也自是可以穿与秦王一样颜色和制式的冕服绶带。只是她自少时起就喜欢颜色鲜亮的服饰,除了出席比较庄重的场合外,她私下都是怎么艳丽怎么打扮的。
红妆翠眉,面上敷了几层粉才遮住了眼角的纹路,两鬓少许银白的发丝也尽量用发饰掩住了。大殿之内点亮了零星几个灯盏,并不是灯油不足,而是这样的光线下,别人才不会看清她脸上的皱纹。身为一个国家地位最尊崇的女人,尽管已经落到了最狼狈的地步,赵姬也尽可能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幸好她的儿子虽然把她囚禁在这里,但所需用的一切事物绝不苛待。只是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换成了宫女,平日里禁止男人进入雍宫。
想到这里,赵姬瞥了一眼自从进了殿之后,就一直藏在阴影中的男人,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混进雍宫的。
大殿之中,摆了许多琳琅满目的礼品,大部分都是她该分到的新制春季衣袍和配饰,还有些就是赵国的战利品。赵姬出身赵国,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就是在赵国度过的,所以也许是为了迎合她的喜好,这些战利品都是经过层层挑选的珍品,甚至还有赵国王室代代相传、只有王后才能佩带的一对龙凤紫蚌笄。
那是用一对稀有紫色蚌壳做成的发笄,经过打磨之后颜色还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幻莫测。而且蚌壳都是有弧度的,这对发笄却是笔直的,从长度和厚度都足可以推断出那个蚌壳有多庞大,更不用说那上面雕刻的龙凤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了。赵姬曾经不止一次从信中听赵王太后说过此物,一见之下便立刻拿在了手中细细端详。
想当年那赵王后也不过是一介娼姬,两人还曾经在赵国的宴会上见过数次。当初谁曾想得到两个小小的舞女,一个会成为赵国的王太后,而另一个会成为秦国的王太后。
聪明漂亮的女人往往都会互相攀比,且不论赵国和秦国究竟哪个国力比较强盛,赵姬觉得自己还是胜了,毕竟这对龙凤紫蚌笄现在是在自己的手上,而赵王太后是死是活,她却没有兴趣去了解。
把玩着这对龙凤紫蚌笄,赵姬从一堆珍奇异宝中款款而行,特意描画过的眼梢随意地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大殿角落里站着的那人身上。
虽然殿内燃着的灯盏并照不到对方的容颜,但已经足以勾勒出对方栗色胡服之下强壮的体魄,每根线条都是那么完美。
赵姬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唇瓣,她已经被囚禁在这里足有十年了。嫪毐长得什么模样,她都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雍宫一次,那么他就可以来这里第二次、第三次……
“说罢,尔想要何物?”赵姬挥了挥袖子,已经无法忍耐这样的沉默。往日早已习惯这大殿中的死寂,可现在却让她觉得有股令人喘不过气的黏腻感。
“臣向往夫人已久。”那人开口了。声音低沉之中有些尖细,再加之其刻意地拿捏,保持着不高不低的一个声调,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可赵姬却是一颤,连呼吸都顿住了。这句话正是嫪毐初见她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
也许是被勾起了往日的记忆,也许是对方暗含暧昧的称呼,更也许是因为对方暗示自己同嫪毐一样的谋求,让赵姬本来紧绷着的脸容也放松了少许,朝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又向前走了两步,柔声笑道:“尽可言之。”
“夫人幽居此地,实在是令臣心痛不已。臣经营数年,终有一日得见夫人真容,实在三生有幸。”那人再次开口,却是又换了一种口音。
赵姬却一下子怔住了。因为这人说的是一口赵国的口音。
赵姬这一辈子,最快乐的并不是当王后或者太后的日子,反而是在赵国当歌姬的岁月。
虽然没有贵重的衣裙、珍奇的饰品,却可以享受众多男人追求仰慕的眼神。
赵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她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即使被幽禁此处十年,容颜也日渐老去,可有时揽镜自照,她还是会觉得自己美艳不可方物。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又怎么会有她这样成熟诱人的风韵身姿。
这样想着,赵姬又忍不住往那人的方向走了两步。
“臣不忍夫人被困此地,遂想了一个法子,定令夫人脱离牢笼。”
赵姬轻呼了一声,反而定住了脚步。她本以为此人潜入雍宫,只为跟她春风一度,又或春风数度,结果却没想到他竟是想要把她救出此地!牢笼,他形容得没错,这个偌大的宫殿,就是困住她的牢笼。
呼吸急促了起来,赵姬倏然睁大了双目,紧盯着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来的男人。
那人有着一双藏着近乎妖邪魅力的双目,只消看一眼,就让人深陷其中。
殿中的火盆好像点得太旺了一些,赵姬觉得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燥热。
那人站在赵姬的面前停下,伸手抽出了对方手中的那对龙凤紫蚌笄。
赵姬毫无抵抗,任其轻轻松松地就抽出了那对价值连城的紫蚌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角度,露出光洁细嫩的脖颈和弱不胜衣的姿态,是最令男人把持不住的。
那人温柔无比地把手中的其中一支紫蚌笄插在了赵姬的发髻之上,动作轻柔,就像是对待着人生中最珍贵的物事一般。
赵姬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被人如此珍视地对待了,心跳如擂鼓般,那靠近的阳刚之气,笼罩了她的全身,几乎令她感到眩晕。
“臣此处有种假死药,服之可令人有中毒迹象,半月之后逐渐好转,对身体却是无害。”把那支凤形的紫蚌笄插好之后,那人也顺势低下了头,在赵姬的耳边轻柔地说道。
赵姬虽然被其所迷,但也只不过是一刹那,很快便明悟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顿时抬起头,双目一亮。
她是聪明的女人,但最初被幽居的几年,都是怨恨儿子居然狠心杀了她的情人和孩子,所以低不下头求和,而后几年却是越憎恶越失去了冷静。其实只看她在雍宫所用之物一应俱全,逢年过节礼物无比周到,便知她儿子对她依然放不下。
她一直都把政儿当孩子看待,却完全忘了他也是个男人,她先低头又有何不可?
装病却不好糊弄过去,若是被识破反而会令政儿越发厌弃于她。真把自己弄病,她又觉得有些危险,万一太医令医术差劲,她岂不是得不偿失?而此人提供的方法,倒是最稳妥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