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扶苏因为不明原因触怒秦王,被关了禁闭罚抄书,所以近日很多事宜都是由序齿之下的四位公子分摊协办。不过说是众位兄弟协办,实际上基本上都是由能力最强的将闾一手包揽。虽然初上手的时候难免会有慌乱,但将闾期待这个时机已经许久了,私下也早就模仿扶苏的一举一动,只是半日便适应了过来。现今许多官员和内侍,见到他的时候,都不再称呼他为“四公子”,而是“公子将闾”。
将闾也觉得自己自从得了一位神秘大人的提点,万事都顺畅了许多,可惜那位大人从来不露真面目,只肯偶尔在深夜出现,教他一些手段或者告知一些情报便离去。
前日宫中已经隐隐有了流言,说是太后在秦王回到咸阳之前就薨了,死因蹊跷,这也是扶苏监国失职被秦王责罚的原因。这个流言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可是太后在雍宫幽居已久,倒没有正式的讣闻传出,将闾想要打探又怕太过着于痕迹,一直指点他的那位大人昨晚也因为他的询问而提到确有此事,那位大人的情报一如既往的精准和隐秘,连赵姬的尸身停放在哪里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可却在说完之后警告他不要随意卷入这个旋涡。但将闾直觉这是一个可以把他大哥打入深渊、再也无法翻身的难得的机会。
因此,这位四公子殿下抓心挠肝蠢蠢欲动,却不知该往哪边寻找突破口。
太后去世的事情在前日就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今日已有流言传出,说是赵王迁依着赵悼倡后的命令,把涂满剧毒的一对紫蚌笄进献给了赵姬,才导致后者的惨死。
若说那赵悼倡后,也就是赵太后,原本只是一介娼妓,却爬到了王后乃至太后的位置,而后又因为李牧曾经质疑过她的出身不正,反对赵悼襄王立她为后,而深恨李牧。赵王迁听信谗言,害死李牧,自毁赵国长城,其中赵悼倡后的原因不可小觑。
这样一个狠毒的女子,连国家栋梁都敢面不改色地除去,那么在灭国之后丧失理智,胆大包天地对秦国太后赵姬下毒也不是那么不可以接受的事实。
只是聪明人都喜欢想太多,秦王政在灭了韩国之后,并没有处死韩王安,而是把他安置在陈县。赵国覆灭之后,赵王迁也同样没有生命安危,被好好地安置在房县。有人大赞秦王政宽容仁德,同样也有人忧心六国贵族不斩草除根就会烦扰不断。但一个不滥杀的君王到底要比一个残暴的君王令人心安,所以反对之声也如米粒之珠萤火之光,根本不足为道也。
可赵国与韩国的情况并不同,众人皆知秦王政幼时便是在赵国为质长大,受到的屈辱至今难以磨灭,在攻入邯郸之后,秦王政更是御驾亲至,把有旧怨的人皆杀之,独留赵国宗室。所以有擅长窥探人心者,便道什么紫蚌笄导致赵姬秦太后暴毙,说不定是秦王政想要杀赵王迁所找的借口。
这些传言将闾都特意打听过了,综合各种渠道的消息,他却有着不同的判断。
从那位大人处得到的情报说太后已经薨了,却一直没有出殡,其中必有问题。而这个问题应该就是太后的死因。与此同时,扶苏却被禁足,这说明了什么?
将闾压根儿不相信什么因为失察而受到的牵连的说法,要知道雍宫离咸阳二十多里地呢!扶苏要是能面面俱到,恐怕担心的反而变成父王了。
所以……扶苏和赵姬秦太后的死因有关!
将闾推断出来这个结论的时候,就足足有好半晌都没回过神,导致他一下午都没有集中精神办事。
这个念头就像是一颗毒草的种子,疯了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生长着,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思绪。尤其当他想到赵姬的尸身就在他不远处的寝殿停放,更是坐立难安。堆积的条陈也没有心情处理,将闾在暖阁中煎熬了许久,直到深夜时分,才决定明日再议,暖阁他是没办法再待了。
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很危险。他也许是猜到了真相,但没有证据也是枉然,莫不如按兵不动,静候事态发展,可他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他要就此放过吗?
怀着这样纠结复杂的心思,将闾在回鹿鸣居的路上,正巧看到了他大哥的那个小侍读,在花园的某个树荫暗处正隐秘地翘首以盼。
其实说是翘首以盼也不正确,但对方孤身一人又不像是夜观天象,明摆着是在等人。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将闾的心忽然间怦怦直跳,目不斜视地带着身边的内侍走了过去。在走过了转角之后,他却是让内侍捧着照明的烛火继续向前,自己则趁着星光,绕到了回廊的另一边。他身上穿着的是深褐色的袍服,在黑夜中是最隐蔽不过的。而那少年上卿穿着的是一身豆绿色的上衣和石青色的下裳,即使对方尽量用树干挡住自己的身形,也没有逃过将闾的双眼。
说起来,大公子扶苏被禁足,那么身为对方侍读的这少年上卿却没有什么责罚,还在深夜里踽踽而立,究竟是在等谁呢?
幽暗不明的夜色,让隐秘的思绪无限扩大,将闾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强迫自己屏住了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看着那少年上卿削瘦的身影,将闾不一会儿就发现对方身边多了一个高壮的少年。
“可拿到了?”少年上卿非常急切,立刻便迎了上去。
“拿到了。”那高壮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可是将闾依旧能认出对方就是王翦将军的嫡长孙王离。
这两人不是死对头吗?怎么私下里居然有交往?将闾咬紧了牙关,他曾经算计过那少年上卿,就是为了离间他们,只是没想到却是做了无用功。不过懊恼归懊恼,将闾反而越发睁大了双眼,盯着两人的动静。
“为何坚持要此物?我好不容易偷拿出来的,差点惊动了守卫。”那王离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用布包好的长条形物体,并不长,连一尺都不到。
“愿赌服输,答应做事就别抱怨。”少年上卿显然很欢喜,迅速地把那布包拿了过来,揣进了怀中。末了还不忘朝四周看看,确定左右并没有人。
王离却有些不高兴,见那少年上卿打算离开,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沉声道:“虽是为了大公子,可这也太冒风险了。”
少年上卿沉吟了片刻,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犹豫和挣扎,可最后他还是倔强地说道:“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简单的八个字,却掷地有声。
一旁听着的将闾,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嫉妒。若是他像扶苏一样走投无路,说不定都不会有人像这位甘上卿一样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心神一疏忽,他本来压抑着的呼吸声就沉重了几许。
那边的王离立刻就有了反应,边走过来边喝问道:“是谁?”可是当他跳过回廊到另一边,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少年上卿却并没有在意,等到王离无功而返,才仰起头淡淡取笑道:“就算被看到也无事,不过只是偷了支笔,看你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