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成家立业的时候,有了各自的利,做事就迂,瞻前顾后,用他们做事前须得细细揣度了。
而像他爹早年带出来的那些人,已经老奸巨猾至无法共事的地步。
——也不知面前这人,将来能长成什么样。
虞锦收回跑远的神思,笑问:“头回当掌柜的感觉如何?”
“累。”冯三恪直言不讳。
“派给你三个人,哪个用的最得手?”
半天没吭声。
虞锦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背后搬弄口舌,微微一笑:“无妨,你说便是。他们仨跟了我这么久,我心里有数。”
冯三恪就迷瞪过来了,这是在考他的,看看他这临时的掌柜有没有识人的能耐。于是尽量拣着不难听的词说:“兰鸢姑娘性子欢脱,有些……娇气?”
征询的语气。他看看虞锦,见她眼里笑意仍在,心揣回肚子里,不再纠词了:“弥高人有些傲,事事好强,回府时进门都要争个先;谨言呆,也不怎么说话,手脚比他俩勤快,品性如何尚不清楚。”
几人的毛病都挑拣了一遍,最后谦虚地补上:“我脑子迂,只能做做苦力活,一点做生意的能耐都没有。街上逛了一天,费劲想了一天,也没想出什么能做的买卖。”
虞锦便笑了。
也不说他点评得如何,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怎么就能没有呢?我随便想几个,你听听能不能行。”
“昨儿刘荃领着我去了趟娘娘宫,地方有些偏,就你头几回买菜的那个市集,再往东走个二里地,可知道?”
冯三恪点点头,他在陈塘县住了十来年,自然是知道的。娘娘宫里头供的是妈祖婆娘娘,街两边全是铺子摊贩,每逢过年时候最为热闹,买年货的,赶庙的,耍狮的,大小玩意什么都有。
“刘荃说县衙出钱雇了三个戏班子,凑了个妈祖游街队出来。约莫百来人,都抬着轿子穿着戏服,每天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走三趟,要从腊月初十一直演到除夕当天。”
“这百来人里大多是青壮汉子,也有十几个妇人,哼哧哼哧累一天,却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路边虽有卖小吃的,却都是炸卷儿、蜜三刀、油豆腐一类的,闻着香却不顶饿。这些小食贩还个个心黑,十文钱那么一小份,填个牙缝都不够。因为是县里请戏班来热闹的,所以就算是小吃也得给人家管饱,费了银钱不说,还要落下埋怨。”
听明白了前情,冯三恪却仍猜不透她要说什么。戏班子吃不饱怎么办?难道要他们四个人挑着担子卖烧饼去?
虞锦只好说到底:“你说如果咱们在路边摆几张流水席,十人一桌,一桌席三百文,能不能赚回本来?”
冯三恪已经有些呆了,怔然道:“约莫能赚回来吧……”
他统共就买过几回菜,不知一桌席的本钱,虞锦话一出,冯三恪脑子里头个反应便是“不能吧?不行吧?这怎么能行?”
这也是商人和寻常人的不同。商人最爱琢磨,别人瞧不着的商机,商人能抓住;别人觉得不能的事,商人绞尽脑汁也要想出法子来。
一说起本钱和利钱,虞锦手指就痒,拿过算盘给他算账:“一桌菜八冷八热一汤,再加五盘干粮便齐了。冬天菜贵一些,却也贵不到哪儿去,就算用大盘,一桌素菜干粮本钱超不过四十文,鸡、鱼、猪肉各上一道,这些荤菜费事,咱不做,直接在城里买现成的,上笼一热就能上桌了,荤菜就算个六十文,凑个整吧。再请四个厨子,一人一晌午给百文,要是你们四个打打下手,三个厨子也够用了。”
“再算利钱,十人一桌席就是三百文,刨掉一百文的菜钱,一桌赚二百。若是厨子一晌午弄十桌素菜,一天下来赚一两半。而妈祖游街要一直办到除夕当天,临到年根还能涨涨价,年前赚三十两是妥妥的。”
冯三恪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不是坑人么……”
虞锦眉尖一拧:“怎么是坑人呢?”
“百文本钱的东西,一转手就是三百的席,这不是坑人么……”
虞锦耐着性子给他算道理:“放食肆里这么一桌席卖半吊钱,咱便宜了那么些,已经是良心价了。再说路边那些个小食贩,一手做小食一手抓钱,既不干净,又贵,人还吃不饱,我这怎么就是坑人了?”
冯三恪一点点皱起眉,神情严肃看着她,仿佛“奸商”二字就要脱口而出了。
虞锦被他气笑了:“合着十文的东西就只能卖十文,再加一文跑腿费顶天了?那你还做什么生意?咱不说经商,就说你以前打铁,就没个投机取巧的时候?”
“那是万万没有的!”
冯三恪斩钉截铁,答得果断异常:“一把锄头半吊钱,好些人家都得攒钱买,哪还再能贪人家的银钱?精铁料本就贵,一把锄头卖半两,就有四钱花在铁料上,半钱花在炉子里。另有一人掌锤,一人拉风箱,这都是力气活,做一把锄头下来,每人才拿十文工钱,主家剩下的也没多少。”
他还借此总结了个道理:“打铁跟做生意不一样,一锤子便是一锤子。你偷了多少懒,用了多少料,别人一摸东西就知道。”
虞锦:“……”
她倏地会过意来,这愣头青嘴里说的话竟是在教训她,声声诘问,目光深邃,逼视着她这“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