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恪怔住。
管家也不等他理清头绪,接着道:“不过我虞家从不养外人,家里机要之事有许多,不得透露给外人知道。故而不论是当奴仆,还是跟着爷学做生意,都得签份卖身契。签了这份契,便是我虞家的人了,家法规矩、月银赏罚,都按我虞家来。由自由身变成了家仆,也就没有了‘五年内不得出陈塘’的约束,你可愿意?”
瞧他不吭声,管家也不催,将手边的契书递给他,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你且回去,想个三五日。就算不签,也会留你到明年春的。”
“不用想,我签。”
若他此时真是自由身,有人要他做奴仆,此后要做牛做马、任打任罚,冯三恪自然一百个不愿;可他不是自由身,他是已经定了案的死囚。
管家伯说得大度,却不知他已没有选择的余地。能侥幸留得性命便是老天开眼,不敢再奢求其他。
冯三恪深吸口气,探指到那红泥坛子里用力一摁,往契书上留了个手印。
他不识字,契书上写的什么也一眼没看,唯独纸上的手印摁得当当正正,纹路踏实。
一式两份,一份留在自己手中,一份虞家留底。还有保他出狱的契书,管家也交了一份给他。
卖身契一眼没瞧,这份保他出狱的契书,冯三恪却看了好几眼。上头三个名字三个手印,分别是县令刘安德,嫌犯冯三恪,保人虞锦。
县令是读书人,早年同进士出身,一手字却瞧不出风骨,只能算是工整;冯三恪的名写得丑——他不识字,因给人做过两年长工,好赖自己名字还是会写的。
等视线落在最后一个名上,冯三恪顿了顿。管家仿佛知他所想,窘然道:“锦爷她字丑……不过这确实是她真迹。”
冯三恪垂眸细细看了一遍。
管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怕损了主子威严,很当回事儿地解释了一句:“锦爷读过书的,她只是字丑。”
冯三恪没作声,点了点头。
他捧着这两张轻飘飘的纸,小心叠了两叠,回了院里又跟弥坚讨了一个木匣,藏到了自己屋里。
身家性命,还有不敢想的将来,全系在这两张纸上。
*
趁着这几日泥瓦匠在院里做工,虞府的人也都忙活了起来,园中污水、墙角杂草、檐上积灰,通通要拾掇。管家也将每人住处分好,这个客院要腾出来,现下住的人通通换到最后一进院子去。
别人都有包袱行李,来来回回跑好几趟,唯独冯三恪孑然一身。他从牢里出来的时候空着手,此时也只有一床被褥,拿了就能走,还给弥坚屋里那几个半大孩子搭了把手。
一时间阖府上下乱糟糟的。
正这个时候,外边有客来了。
一位穿着富贵的中年汉子走在最前头,一脚迈过园子,便扯着嗓门喊:“锦儿,锦儿!快出来,瞧瞧谁来看你来啦!”
紧跟着,乌泱泱进来了一园子人。
此时冯三恪正跟着几个护卫在池子边上舀污水,抬头略一数,来了二三十人,有老有少,拖家带口来的。外边门房拦不住,又听他们自称是虞五爷的亲戚,只得放人进来。
一群人行至园子,正好和竹笙与几个婢女打了个照面,走在前头的中年男子便嚷道:“快叫你家小姐出来迎,就说是祖母来了!”
竹笙眼皮轻轻跳了下,细细去瞧。被这群人簇拥在里边的是一位老太太,鬓角有白发,耷拉着眼角,愈发显得老态。左右两个妇人扶着,想来是这人话里的祖母了。
回县里之前,虞锦已经与手边几个得用的孩子提过醒,竹笙心里有数。她往边上退了退,露出身后尘土乱飞的正院,笑着赔不是:“里头正翻新园子,兵荒马乱的,老夫人不如去外院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