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又觉得不妥不妥,身为长辈,这话说得有些谄媚,没得掉价。便又慈眉善目描补道:“我跟你爹当年也算是同窗,瞧你就跟瞧自家闺女似的,你这回乡一趟不容易,两只鸟儿算得了什么?”
虞锦也就不说什么了。
刘荃疼得心尖直滴血,他花了俩月月钱才买来这两只精贵鸟儿,今早刚提溜回来的,自己还没逗过一下,转瞬成了他人玩物,隔着半步跟他爹无声地龇牙咧嘴。
县令瞪他一眼,刘荃就不敢吭声了,把憋屈咽回了肚子里。父子俩一路送着虞锦到了正门。
县衙为送客,敞着大门,门外是一条宽敞大街。不等虞锦近前,隔着远远地便听到街上嘈嘈闹闹,仿佛围了许多人,其中污言秽语不断,阵仗极大。
县令变了脸色,快步走到正门前,嚎了一嗓子:“囚车往西走!往西走!别堵在衙门门口!”
门口衙役领命而去,他这一嗓子倒是把虞锦惊了一下,凝目往那头看去。
从街口远远行来一辆囚车,里边坐着个犯人,数百百姓跟着囚车一路唾骂,污言秽语止也止不住,连骑在马上的狱卒都被弄得没了落脚之地,几乎是挪腾着往前走。
虞锦目力好,隔得远也能看清,囚车上那犯人瘦得快要脱了相,两指宽的镣铐锁死手脚,冰天雪地中一袭麻衣裹身,又是披头散发,形容落魄,瞧不出年纪。
虞锦只略略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是从京城来的,这般阵仗见过好几回了,大多是犯了大案的,囚车绕着全城走一圈,这叫游街示众,随后就要送到菜市口砍头了。
“姑娘回去坐会儿再走,别被百姓冲撞了。”
县令表情不太好看,小心瞧了瞧虞锦面上神色,怕她误会自己治下多刁民,窘迫解释道:“这是陈塘县三年来唯一一桩人命官司,还是屠了满门的大案,百姓激愤,也在情理之中。”
虞锦仿佛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忽的眼皮一跳,循着声望过去。仔细听了一会儿,眯眼问:“他口中唱的是什么?”
唱的是什么?
县令没听明白,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总算听着了。那犯人不知是糊涂了还是怎的,临到头了竟低声唱着歌,大抵是饿得狠了,没什么力气,声儿几乎是在哼哼。旁人懒得在意,偏偏落入了虞锦的耳中。
“这是你们陈塘县的曲儿?”
“啊?”
县令呆了呆,又听了几耳朵,调子倒是听着熟,却半天没回过味来。问了问旁边的师爷和儿子,也都说不知道。
贵人问话,不敢怠慢,守门的八个衙役都跑上前听了几耳朵,总算听出来了:“回您的话,这是泾阳那边的曲儿。前些年泾阳被铁勒占了,关中百姓便拖家带口往咱东边跑,在咱陈塘县安家立户的不少。”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记起曲儿名的衙役学着唱了几句,年轻汉子声儿嘹亮,听着却刺耳朵,县令自个儿都听不下去了,挥挥手,示意他停下。
囚车越行越近了,里头的犯人还在唱,虞锦听得入了神。
离得近了,里头的犯人看得更清楚了,一身破布麻衣,遍体是伤,裸在外边的手足冻得青黑,进气多出气少。要不是还在唱着曲儿,怕是早被当成个死人了。
怕虞锦多心,县令一声厉喝:“肃静!胡乱唱什么!”
听到县令这一声喊,那犯人猛地循声望来,霎时眼里就带了泪。他腾得坐直身子,朝县令这边重重磕了个头,囚车狭小,这一头撞在木柱上,咚得一声响,听得旁人都嘶冷气。
再抬头时,额上已见血色。
“——草民有冤!草民有冤!”
“乱嚷什么!”
随车的狱卒大怒,手执剑柄在他扒着笼门的手指上狠狠砸了几下,疼得那犯人十指痉挛,却死死抓着笼柱不放,仿佛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草民有冤!我没有杀爹娘兄嫂!求县老爷明察!”
县衙门口站着的不止县令一人,师爷、文书、衙役、随从十几人,都无动于衷地瞧着他,没人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