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的声音隔着矮矮灌丛悠悠传来:“飞流,请那位姐姐过来。”
飞流立即一仰首,指着梅长苏的方向对夏冬道:“过去!”
知道他的人当然明白他一向是这个样子,但在不知道的人眼里,这个举动简直是无礼之极,萧景睿赶紧抢步上前道:“夏冬姐勿怪,飞流一向如此简言,并无不敬之意。”
夏冬是何等眼力,停手之后细细一观察,便知飞流的异常,当下也不生气,迈步进了连廊,走到了那敞亭之上。
梅长苏已起身迎客,含笑请夏冬在小桌旁的锦墩上坐下,自己掀开旁边火炉上座着的铜壶顶盖,向氤氲白气间看了一眼,笑道:“七分梅雪,三分清露,如今水已新开,宁饮一杯?”
“叨扰了。”夏冬安然答道。
此时飞流又已行踪杳杳,不知跳到了哪棵树上玩耍。萧景睿是个最体贴敏感的人,知道夏冬不是那些普通好奇之人,此来自然有因,所以不愿有碍其中,说了声外厢约了朋友,便告辞离开。故而在这敞亭之上,现在止有二人。
过水温了紫砂茶具,梅长苏以木勺舀出适量茶叶置于茶盅底部,将沸水缓缓注入至九分满,吸去茶沫,撇了初道,再泡,停少时,双手奉与客人。夏冬也双手接过,慢嗅茶香,轻轻啜饮了一口,略一停舌,咽下后齿喉回甘,微微合目细品,半晌无语,倒象真的只是来应邀喝茶的一般。
她不说话,梅长苏也不开言,浅笑着捧杯陪饮。热茶蒸晕之下,他原本过于苍白的面颊有了一丝朱润,看起来倒也算得上气质闲淡,清雅风度。夏冬凝目看了他半晌,方轻声叹息道:“我有一言坦诚相告,先生勿怪。”
“夏大人不必客气,”梅长苏以敬称呼之,语调谦和,“有什么话,但讲不妨。”
“先生确实是极出色的人物,我自知现在尚看你不透。不过……无论先生到底是哪种人,想来也逃不过两者之一。”
“哦,”梅长苏微笑,“愿闻其详。”
“你或是琴韵茶香的风雅才子,或是城府万钧的谋策之士,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适合霓凰郡主的类型。”
梅长苏仍是笑容未改,温言道:“莫非夏大人今天来,是听了什么传言,以为苏某是郡主选定的未来夫婿,所以要事先品察一下?”
夏冬一哂:“目的倒确实是这个目的,但却并非听了传言。”
“哦?”
“我与霓凰郡主相识多年,她的性情脾气也算知道几分。若无特殊原因,就算你是陛下和皇子们面前再红的红人,她也不会对你这般礼遇。”夏冬说到这里,眸中突闪寒意,“但对于郡主的诸般优待,先生的回应却令人失望,可以说是从未曾投挑报李,令我着实不解。穆府中也有人与我有同样的感觉,觉得先生未免过于倨傲,不够殷勤。”
梅长苏的面上浮起一层苦笑,举起手中茶杯又饮了一口,方缓缓道:“夏大人……苏某也不妨直言,您实在是错了。”
“错了?”
“郡主绝世风采,气度凌云。苏某不聋不瞎,岂无景慕之心?只不过……一来病躯虚弱,年寿难永,之所以至今没有娶妻,就是不愿带累人家女儿,何况郡主?二来么,就算苏某有意,郡主只怕也无心。正如夏大人适才所说的,苏某不管是那种类型,都不适合郡主。这一点夏大人知道,郡主自己又岂会不知?她心里装得下的人,必当是个义烈汉子,豪气男儿,可与她一起同上沙场,并肩御敌,又怎会象苏某这般萎靡懒散,无半分英气?”
“可是霓凰明明……”
“霓凰郡主待苏某确实非常礼遇,不过这个中缘由,却并非如各位那想象的那样。”梅长苏放下茶杯,舒展着手指在火中烤了烤,“夏大人身为悬镜使,手段非凡,想必已对苏某的来龙去脉查了个一清二楚吧?”
夏冬坦然点头道:“没错。江左盟宗主如此年轻,还让我稍稍吃了一惊呢。”
梅长苏看着自己在清冷空气中呼出的白雾,目光悠悠,漫声道:“我这个身份,郡主也知道。她之所以青眼相看苏某,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个。”
夏冬挑了挑眉,眸中闪过一抹不解:“江左盟虽是天下第一大帮,有些来头,但说句不怕你恼的话,那到底不过是江湖门派。郡主乃清贵之身,统率的是十万铁骑,你这个身份震得住她?”
“郡主哪有可能被震住?”梅长苏失笑道,“我也不敢有此妄想。不过我说郡主是因为我江左盟宗主的身份,所以才对我格外礼遇,这却不是假的。”
夏冬皱眉道:“世上并不都是象先生这样的聪明人,能再讲得清楚些么?”
梅长苏慢慢坐起身,自袖内拈出几块香饼,丢入旁边紫鼎里焚熏,又拿出怀中一直偎抱着的暖炉,揭开炉盖,用小火钳夹了几块红炭进去换了,重新紧紧抱住,在长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方笑着道:“虽天色阴沉,但围炉焚香,又有清茶在手,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夏大人若无要紧的急事,可愿在这敞亭之上,听苏某讲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