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昏昏欲睡之后,再进入胶州之前的两天,方应仁这一行人再也感觉不到什么睡意,每时每刻都很清醒,畏惧的心思却越来越重,总觉得在这齐鲁大地上有个庞大无比的巨人在俯视着他们。
到达胶州,去李家庄园求见李孟的时候,方应仁这一行人已然是充满了敬畏,特别是到了胶州附近,还看到了胶州营的兵马模样,即便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这是强军。
李孟对近似于死对头的盐商头领方家派来使者和自己见面感觉到很惊讶,但接见之后发现对方那种异乎寻常的敬畏态度,这让李孟感觉到更加的惊讶。
虽然是死对头,但并不代表不能见面,现在的李孟是大军头、大地主、大商人的集合体,对象不同,见面时候所用的身份也不同,既然是盐商们来谈生意,那么李孟就用一个商人的身份来谈。
商人嘛,只要是价钱合适,没什么不能谈的。
“大帅神武非常,小人一族在南直隶就多有耳闻,一入山东方知道传闻不虚,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事实上,虽然两人相隔不过一张桌子,可方应仁看着李孟始终觉得对方极为的高大,要仰视才行,这种错觉倒颇为的有趣。
对方老二的这种客套话语,李孟实在是懒得回答,直接是拿起茶壶,顺手给对方倒了杯茶,这可是胶州营的特色之一,方应仁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连说不敢,看到李孟不耐烦的神色,才讪笑着开口说道:
“大帅派军护佑淮北,固然是朝廷的命令,可这动兵的理由也和这大笔的银钱相关吧,无利不起早啊!”
这番话让李孟笑了笑,那方应仁说话却是顺了不少,直接开口说道:
“小人说句得罪的话语,大人这鲁盐的买卖也是做的兴亡异常,眼下不是还卖到河南和北直隶那边去了吗,不过小人却也敢把这话说到前面,大人的买卖即便是没人下绊阻拦,也就到此为止了。”
“哦?”
说了半天,话题终于让李孟感觉到一些兴趣,从去年利用信阳镇上的杨四来打击两淮的盐场之后,毗邻淮北的山东盐货的销售第一次在省外兴旺发达,收入也是渐渐的增长起来,在李孟的盘算中,如果收入按照这个程度增长再加上两淮盐商们每年的供奉的银钱,胶州营可以继续扩军,而不用考虑财政上的问题。
不过鲁盐的销售买卖,增长的幅度却开始慢慢的变缓,北直隶的市场还有官营的长芦盐场,而河南地界大灾频频,也就是在那些城邑之中销售,这些市场空出来的份额被鲁盐抢占之后,鲁盐的销售就没有太大可以增长的空间了。
私盐买卖并不简单的是货物和银钱的交换,因为是官营的专卖货物,而利润主要是出自官盐私卖,在某处买卖,往往是需要当地的有力人士参与或者是庇护,鲁盐在山东本地的市场,倚靠豪绅地主也是如此。
本省可以倚靠李孟的权势以及胶州营的武力强制达成,何况他又能控制住山东的各大盐场。
可要销往其他地方,北直隶和河南这等早就是有关系的地方倒好说,在外扩一些,可就很困难了,那边可是淮盐经营了将近两百年的地盘,买卖双方,庇护关系、分肥的比例都早就是确定好了,各种勾结错综复杂,世代的关系,可不是山东鲁盐这外来户说能进就能进入的。
所以鲁盐的销售增长很快就是停滞了下来,李孟正为这件事情发愁,来自现代的他并没有把盐货销售想像的太复杂,只觉得官盐私卖,谁卖不是卖,哪里想到这其中就这么大的关系纠葛,说白了,李孟卖盐一半要依仗刀剑,在外省卖不动,总不好明火执仗的打过去。
在此之外,也有些客观条件上的困难,比如说淮盐出产量远远的大于山东,而且运输可以依托漕运和两淮地密集的水网,而山东则不同,有些时候,即便是外面有需要,这边的生产和运输也跟不上。
所以李孟一直想要在淮北顺理成章的扩大自己的势力,占据几个盐场,利用对方的渠道来发卖,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而最近的这件事情,盐商的应对迅速,也找不到生事的借口。
听见这方家的方应仁把话挑明,李孟顿时是来了兴趣,方应仁也是看到了李孟的神色变化,心中有了几分把握,禁不住笑着说道:
“大人也贩盐,不过做的却不精细,要知道这盐业的买卖,并不是有盐就能卖出去的,两淮盐商都是山陕、徽州的商人,几十代的传承积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看着好像是钱货两讫的生意,里面的道道多着呢!”
李孟连连的点头,大明盐业买卖的最顶层就是这些两淮的盐商们,双方水火不容很长时间,李孟有时候也想,等到自己杀光了这些盐商,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行业里面的奥秘,今日居然有一位淮上盐商给自己讲述,真是难得的机会。
方应仁实际上还是有些紧张,身为李孟的大将已经是有种杀伐的血气,靠近了接触,方应仁的压力很大,说了几句之后,喉咙有些干,端起茶碗喝,却已经是空了,李孟笑着有拿着茶壶给他倒满。
这次方应仁并不紧张,反倒是笑嘻嘻的端着茶杯受了,李孟终于是开口问道:
“却不知道方兄来意为何,总不会是在这里闲谈吧?“
方应仁完全的放开了,笑着回答道:
“大帅这么称呼实在是折杀小人,大帅养兵治民,花费巨大,这开源的心思想必是迫切的很,小民家中有些门路,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
听到这话,李孟眯起了眼睛,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也知道对方是主动上门讨好,天上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对方必然会要求回报。
从前孔三德、周扬都是做过类似的事情,天灾频频,内忧外患,脑筋清醒的人都是看到内乱将至,急于寻求庇护之处,或者想在这乱世中博得一场大富贵,但现有这个状况下面,即便是有想法,也不能蓄积武力,个人还是无法和朝廷抗衡。
目前来说,也只能是下注了。
朝廷兵马没有什么下注的必要,常例的供奉已经是让人烦扰不堪,鞑子远隔千里,又是常在关外,而且此时的满清女真,在华夏汉人眼中仍然和禽兽没有什么区别,除却那一直和草原上有生意往来的山西商号,其余人都不愿意选择。
而陕西乱军,张献忠、李自成等人,煊赫时候也有几十万兵马,但几起几伏,总是看不到有什么长远,让人不太放心。
按说李孟也是山东总兵,正牌朝廷的兵马,在外人的眼中看起来,这李孟和寻常的大明军将没有什么不同,敛财的本领或许还要高超些。
但凡是近距离接触过或者是仔细观察过的人都知道李孟和周围人的不同,或许李孟在这个时代都显得另类。
李孟善于敛财但私人生活可以称得上是俭省,每日里驱使军兵训练,从不克扣军饷,驻扎在山东却没有骚扰过百姓,反倒是屯田收容流民。
尽管做过这些好事,但李孟生活俭省,可钱财全是投入到自家军队之中,屯田收容流民,可屯田的田庄完全是自家的产业,军队名为国家的军队,但实际上也被李孟控制的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大明军队一般都要有太监监军,行动都是要有巡抚等高品文官带领,但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形同摆设,把柄还被李孟抓在手中。
李孟从来不说什么忠义之辞,在朝廷之中,山东总兵李孟很不起眼,只是知道山东很少出什么乱子,朝廷有事他也会听命出兵。但仔细一想,山东的兵马除却在齐河县打败过清军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战绩了,也没有干过什么。
如果一个仔细观察过李孟和山东兵马的人来判断,只会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所图非小”或者是“恐非池中之物”之类的的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