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阎直把枪收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没找到罗镇。所以这一枪是替罗镇打的。
他旁边的庄紫妈看到车上有伤员的时候身上那点母性光辉简直炸成了烟花,她给池麟后腰上枪伤做了临时包扎,用了止血粉和一些庄紫都看不懂名字的药(这期间亲生小孩庄紫吃醋般的嚎叫“妈妈我也受伤了”于是庄紫妈又一次炸了),但这只能起到短时间内的止血作用,时间长了也会不好用,他们现在只能祈祷快点到达对面的安置点,找到医院。
“谢谢。”霍间说话的时候,庄紫妈露出个相当意料之外的表情。所有人都是。
而当大家都以为霍间会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他又沉寂了。
身后的一切都被越甩越远,最后连仅有的熟悉景致都变成了一个棕黄色的点,太阳快要落山了。车子顺利的开上他们一开始决定好的路,后面也没有任何人追上来。一切看上去都极为顺利妥帖。
他们终于逃出来了。
因为是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的东西,所以变成现实会有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下一秒他们一闭上眼又会到什么阴暗可怖的地方去,躺在布满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等待着一次实验,还是被人当做拴着项圈的狗一样拖出去卖命。
没有人会支配他们,没有人会威胁他们,没有人再来妄图改变他们的生活。
庄紫想起刚才父亲说过的话,他们有资格到对岸的安置点寻求合理庇护,只要他们能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霍间映在车玻璃上的表情一直是平淡乃至于呆滞的,就算看到了干涸在自己掌心里的血也是一样;侧腹部中了一枪的池麟侧着身体靠在他身上,因为失血体温急剧下降,他变得非常依赖温暖源似的靠在霍间颈窝里,身上残留的血都蹭到对方苍白的皮肤上,他在发抖,却不仅仅是因为冷。
“别乱动,伤口会裂开。”成野给伤口又加了一层绷带,“他想起来了是吗?”
霍间没有回答他,他看起来就像个刚经历过一场意外而不幸失声的哑巴。车里也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说点什么,他映着窗外的暮色看了看池麟已经没有血色的脸。
“那时候放手了……真是对不起啊。”
当他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就一遍一遍的跟霍间道歉,他甚至过了好久才会想起是为什么那是在医院里,霍间失足从满是丧尸的洞口跌落,那时的池麟松开了他的手。不管是事发还是事后霍间都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不是“可以”或是“能够”,而是因为这样做是除去两人一起遇险之外最应该的决定。
可这却成了池麟心里始终无法弥补的亏欠。
直到今天,终于用一颗子弹偿还。
“我可是替你挡了一枪。”他擦了擦嘴上的血,笑嘻嘻的:“佩服我吧。”
恢复记忆后的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那样欠揍的笑,霍间想像平时那样骂他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死。
求求你,不要死。
他们过了高架桥时天已经黑了,所以夜幕之下东部安置点的灯光尤为显眼,不到一公里的车程。到了地方之后由卢坦和庄紫爸跟放行处的人做了简单的交涉,最后表示身份基本通过但有待考证,重要的是先找到医院做急救。
这里果然比西边的安置点状况好了太多,不仅没有种随处可见的可怕丧尸,公共设施虽然有一部分损毁但绝大多数保留得都还不错,连安置点的医院都比那边先进得多。
霍间好像在听到“医院”俩字的时候才回过了神来,进去就和成野一起把池麟送往了手术室,庄紫也由母亲陪伴着去一旁的诊室做了伤口处理,人一旦从那种全神戒备的状况中脱离出来就变得非常容易疲惫,卢坦跟庄紫爸从医院登记处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走廊里阎直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发呆。
他微微弓着腰,略长的头发都顺着低头的角度垂落下来,遮盖了本该看到此刻表情的部分,卢坦走过去蹲在他身前,“嘿。”
阎直并不是困倦。他把半张脸埋在手心里。见卢坦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开口,他才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说,我没找到他。
“我把罗镇弄丢了。”
他又一次没能保护他的朋友。
一次次食言的感觉让之前痛苦的回忆卷土重来,他觉得自己甚至没办法去想象可能有的几种结果,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是一种懦弱,而他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卢坦是明白的。阎直的性格决定他和别人建立感情是不容易的,他和罗镇也许没有认识很久,彼此的了解也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也许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识他们会成为像是曾经和高深那样好的朋友;卢坦也明白阎直一直对自己没能保护许梦愧疚至今,因此当罗镇也遭遇危险他比以前更加紧张,担心自己重蹈覆辙再次失去自己的同伴,罗镇还帮助过他们……
“不是你的错。”
而他也只能给予无力的安慰。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