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将琼听得一怔,什么?……柳尚两家原来是私下里都商议好了的,可笑自己竟然最后一个知道……崔家竟然有这等飞来横祸?崔家夫妻为什么宁可去求崔萍儿也不来找自己呢?
这么一想,她心内顿时苦涩起来。
当年骤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时,柳将琼年纪尚小,在自己的心中柳家夫妻才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想到自己要离开熟悉的父母和大哥,回归低贱商户,跟几个陌生人过上未知市井小民的日子,只哭得整夜泪透枕榻。
好在柳梦堂开口发话,那崔家只是个街市里摆摊卖炊饼餐点的商贾人家,日子清苦,柳家娇养了十六年的女儿怎么好回去当街叫卖?再说家丑不宜外扬,京城谁人不知柳家嫡女柳将琼才貌双全,突然送回,总叫人非议,毁了柳家清誉。柳家再多的女儿也养得起,便回绝了崔家讨要自己亲生女儿的请求。
后来崔家不肯善罢甘休,只嚷着要到官府里打官司讨要女儿。柳家这才勉强同意他们夫妻来见柳将琼,听听她的意思。
可笑,她当时还心存感激,加之误会崔家卖女求荣,攀附富贵,对于崔家的固执顿时心生厌恶。只觉得自己要是落入这等破落无赖的市井之民的手里,便堕入火坑,再无出头之日。所以在见到那对夫妻时,看着他们不合时宜的寒酸穿着和一脸上不得台面的局促时,忍不住面露厌恶之色,出口狠狠地嘲讽一番,直言她宁肯死也不要跟他们回去。
从那以后,他们倒是没有再纠缠柳府,更没有出现在柳将琼的面前。
就连柳将琼成婚后,听说崔家落魄得要迁往关西讨生活时,她托人送去的一百两银子也被崔家人如数奉还回了尚家府上,只附信言明,叫她安心嫁人,做柳家的女儿,他们绝不会再去找她,叫旁人知晓她真正的身世。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言行,叫她亲生父母何等的心寒?
如今,尧氏拿了崔家大哥做了要挟逼着自己低头。柳将琼千万句质问梗在喉咙里,却没法再说出口去。
崔家二老本就失了女儿,若是再没了儿子,岂不是那对老夫妻的性命?
尧氏见她不说话,这才笑着和缓了面容道:“你也休要想不开,左右是一家人的事情,大崔家那边也不用担心,你父亲会拜托同年处理妥善的……”
从柳府出来,柳将琼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一路回到了尚府。
她闷闷地吸了口气,打算去看看正在书房练字的一双儿女,路过小花园时,却听到自己九岁的儿子廉哥儿开怀的笑声:“崔姨,你说得可是真的?以后要常住在我们府上了?”
“若是你母亲同意,便是真的……只是怕你母亲不愿……”崔萍儿柔声回道。
她话音未落,女儿倩姐儿奶声奶气道:“母亲为何不愿?”
“许是怕我陪伴你父亲还有你们太久,她就要陪得少了吧!”崔萍儿故意迟疑道。
廉哥听了,竟然不高兴地说:“母亲忙得很,她只喜欢与侯门府宅的夫人们饮茶赋诗,施粥茹素,被人夸是闺秀典范,便高兴得忘了我与妹妹,更顾不得父亲了……上次父亲发烧时,她不是也没有陪在身边,正忙着陪那个什么丞相夫人去寺庙筹募赈济灾民的义款吗?要不是崔姨你精心照料,父亲只怕要大病一场呢!”
接下来,崔萍儿又低低说了什么,柳将琼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若说丈夫的背叛,撕破了她叫人艳羡生活的伪皮。儿子看似童言无忌的话,更击碎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的努力,眼泪顷刻滑落了下来。
什么名门贵妇,名动京华?全是狗屁不如的东西!
从十六岁起,她更看重别人眼中的自己。只一心盼着若是有一天自己的身世被人知晓时,唤来世人的一句:不信!柳家女儿这般无双才貌品行怎么会是卑贱商户之女?
可是这般的刻意换来了什么?
养父母为了顾全俩面,给了自己柳家嫡女的虚名,却吝于真正的父慈母爱。而自己诚惶诚恐地扮演着世人眼里的慧心贤妇,却丢了丈夫与儿女的心。
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爹娘,也被自己的奚落刻薄所伤,落魄远走他乡……
柳将琼觉得喉咙难受得难以呼吸,茫茫天地间,似乎全失了她的位置。
如果……当初自己肯与崔家夫妻归去,早早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会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可笑的下场?
柳将琼无法再设想下去,当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后花园的水井边时,只觉得身后猛一股力道,将她推入了深深的水池中去。
当吞咽了几口水,整个人猛地下沉时,隐约听到尚云天的书童高声喊道:“不好了!夫人想不开,投井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