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孝顺,张口关心的就是生母。”昭德帝的声音静静响起,透着夜半乍醒的沙哑,“你怎么不问朕可好?皇后可好?德妃可好?常贵人可好?小十一可好?”
“父皇天命所归,自有龙气庇佑,何需儿臣多嘴?”珥郡王忙改口,面上越发不解,“母后乃六宫之主,亦是福泽深厚,何需儿臣担忧?御前侍卫突然来请,儿臣不敢不上心,路上已经问清德妃宫中并无伤亡,这才关心则乱,只顾着问询母妃安危……”
“好一个天命所归、龙气庇佑。”昭德帝轻笑,笑声似远似近,令人捉摸不定,“那你可曾问出,德妃宫殿走水,不是天灾而是人为,且是常贵人亲手所为?”
珥郡王心头剧跳,即错愕又茫然,“怎、怎会如此?!常贵人这是疯……不要命了吗?!”
“不是她不要命,而是有人想要她的命。”昭德帝笑意更重,却重若千钧,“她也确实是被人逼疯的。既然左右都是死,不如豁出性命火烧偏殿,烧出一条直达圣听的路。朕,倒也佩服她这番胆识手段。后宫走水是何等大事,苦主求见,你说朕,能不能不见?”
珥郡王猛然抬头,寝殿内轻软绸帐随夜风时而舒展时而翻卷,一重又一重,高低错落层层叠叠,看不清背立龙榻的身影,更看不清五官神色。
“朕,不能不见。不仅见了,还听了一段骇人听闻、大逆不道的故事。”昭德帝似自言自语,笑意不减,“你一向以文采闻名,又自诩学富经纶,你来告诉朕,何谓逆反人伦?你不敢答,常贵人却跟朕,诉说了一番何谓始乱终弃!”
无一字提及奸情,却字字直指奸情。
珥郡王脑中轰鸣,刹那汗出如浆,双膝磕上金砖砰声闷响,震得他语无章法心头大乱,“儿臣冤、冤枉!儿臣从没想过要常贵人的命!”
话一脱口,悔之晚矣。
“好一个从没想过。”昭德帝缓缓落座,手扶上龙榻,“常贵人白天刚得了手镯,夜里就身中剧毒,好一个从没想过。镂空金镯里的滚珠浸了毒药,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侵入肺腑,若是康亲王妃所为,她老人家如何活着进宫活着出宫?”
三位太妃年老资历深,认得出金镯是康亲王妃的贴身爱物,珥郡王身为亲甥孙,岂会不知?
不是康亲王妃所为,只能是珥郡王动的手脚。
珥郡王心乱如麻,就算有心拉康亲王妃下水,也无凭无据站不住脚。
何况事已至此,除却生母,恐怕只有亲舅公亲舅婆能帮他保他。
他抢地磕头,血溅金砖,“不是儿臣!儿臣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下毒害常贵人,是她!是她要害我!”
“常贵人是被逼疯的,不是真疯了。”昭德帝淡淡开口,自始自终都带着笑,“她怎么害你?自己给自己下毒,自己放火烧自己?她为什么要害你?事到如今,你还敢胡搅蛮辩!你还敢不承认是你,是你罔顾孝道、罔顾人伦、罔顾人命!”
珥郡王哪敢承认。
缩在墙角苦练隐身大法的刘文圳暗暗摇头,这才上前一把扯起珥郡王,状若无事地拍灰尘擦血迹,话却说得没有丝毫恭敬丁点温情,“常贵人就在隔壁偏殿,郡王爷若想当面对质,她且吊着口气还能说得了话。杂家托大问一句,淑妃于郡王爷及冠时赏下的玉佩现在何处?
郡王爷或许不知,杂家却知道,那块玉佩是皇上赏给淑妃,淑妃又赏给郡王爷的。如此贴身之物,郡王爷随手就给了常贵人,物证是其一,人证是其二。常贵人的近身大宫女业已指证,郡王爷名下小太监午后曾见过常贵人,更碰过那只金镯。”
什么小太监?哪个小太监?
珥郡王先惊疑后骇然狂笑:偷庶母已是死罪,再多个莫须有的害庶母之罪,有什么差别?有什么差别!
刘文圳见状紧紧扶着珥郡王的手臂,铿声道:“郡王爷何苦闹得太难看,又何必真惹恼皇上呢?”
常贵人临死也要揭发珥郡王,不过是想拖珥郡王一起死。
皇上若是想让珥郡王一死百了,又何来眼下这一出?
珥郡王听出玄机,神色仿若回光返照,“父皇!儿臣冤枉!儿臣真的冤枉!”
刘文圳再次暗暗摇头,老手徒然一松,“郡王爷别忘了,还有个慧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