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容脊背抖动着,没有动,依旧那样匍匐地跪着。
“你……你起来啊!让我看看你!”颦如说着不由得泪如雨下。
若容依旧不动,依旧低着头躬身跪着。
颦如见他仍旧不肯起身,急得叫了一声“你平身!!”
“罪臣……罪臣遵谕!”若容的声音竟充满了悲怆。他依旧跪着,但终于直起身,抬起头来。
但双目紧闭。两行热泪在面上纵横而下。
颦如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人,这张脸,不再是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的那个翩翩佳公子了,那眉梢的天然风骚,那眼角的平生情思早已荡然无存,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写下了悲苦和沧桑,皱纹和白发都是奔波留下的伤痕,这些年他的挣扎与风浪,全然展示在她面前,即便她拼劲全力依旧未能保得他安乐逍遥!而他的泪,依旧透明清澈。
颦如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也跪在若容面前,拉着他的手,痛哭起来:“若容哥哥!这些年,你……你受苦了!”
若容的手突地一抖,浑身震颤了一下,直挺挺地跪着,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不去回应她的温柔嫩滑的手,益发紧紧地闭着眼睛,僵硬地回道:“谢熙太妃挂念照顾!罪臣一切都……都好!”
颦如再次愕然于他冷淡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她仔细地看着他,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心下仿佛明白了,急急地说:“若容哥哥,我……我是颦如啊!你的颦妹妹!你睁开眼睛来,你看一看我!我是颦如!”
“颦妹妹……颦妹妹!……”若容低低地唤着,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却更加死命地紧闭了眼睛。
“你睁开眼睛,你看一看我!我是颦如!我是颦如!”颦如慌乱地摇晃着若容的肩膀,悲悲切切地说:“你难道真的就不想再见我了吗?我是颦如啊!”
“颦妹妹……我……我无颜见你!我不敢见你!”若容的声音更加悲切:“我……我害你十年来深锁内宫,害你落入泥沼,我……无法再面对你!”
颦如忽地害怕起来,怕他那语气中的寥落吗?她也不知道,她轻如蚊蝇的呢喃着,仿佛也在问自己:“你既然不敢见我,今日还来做什么?何不权当我死了!”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颦妹妹,是吗?是吗?!”若容轻声道,那声音中满含着迷茫的渴望和期待。
一切真实的往事如水般涌上心头,颦如眼前回荡着良妃、德妃、荣妃、宜妃、采薇等一个个身影,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紧紧咬着唇,无法回答一声。
没有听到颦如的声音,若容轻轻叹息了一声,摸索着从胸前衣襟内拿出一本书稿,颤抖着举过头顶,悲哀地说:“这是罪臣……这是我这些年写下的一段故事,可是我无能,我只能写下那些繁华热闹与美丽旖旎,求你……求你给它一个结局!”
颦如机械地伸手去接过那份书稿,竟感觉犹如千斤重,她压抑在心底的苦痛刹那爆发:“结局?你要怎样的结局?当日……当日,你已明了那个开始,难道还料不到那个结局?何况,这结局,又怎么是我能给出的?谁又来给我一个结局!”
若容握拳的手重重地捶打在自己的胸口,无声地痛哭起来。压在心底的巨石仿佛越来越沉,沉得他无法支撑,无法呼吸。
颦如看着若容的挣扎,更紧地捧着他的手,轻声地做梦一样地说:“我们的命运都早已在三生石上注定,被写进册子里,被锁在柜子中,谁也无法逃脱无法更改,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无法更改,也无法逃脱,无法更改,也无法逃脱……”若容机械地重复着,忽然叫道:“可是,我如果不打开那个柜子看到那个册子,如何知道如今这一切都是注定呢?我如不知,那如何是真如何是假?”
“真与假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假作真时真亦假啊!”颦如含泪应道。
若容闭着眼睛摇摇头,再摇摇头,竟笑了,说:“我……我今日仍是没有见到你,我心中你仍是当日的你,所以……所以我仍能再活下去!颦妹妹,你告诉我,这是真,还是假?是真?还是假?……”说完,他不待颦如做出任何反应,从地上鱼跃而起,急速转身,向着门外冲去,竟是根本没有给自己睁开眼看颦如一眼的机会!
颦如慌乱地大叫道:“若容哥哥!若容……”偏殿内的子佩及红钰闻声急忙跑了出来,颦如哭泣着说:“子佩,去追他!送他出宫!送他回家!他……别让他做傻事!快!快啊!”看着子佩急匆匆戴上太监帽子往外冲去,她急忙喊道:“子佩,求你,帮我……帮我照顾他!”
子佩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急忙跑了出去。
颦如抱着那叠书稿,痴痴地,痴痴地,痴痴地,落泪。
那书稿中,掉落下一副手帕,她认得,那是当日他送给她的,被她遗落在江宁芷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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